因为不清楚碧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关系,以至于天一亮,底下嘈杂的声音消逝不到半盏茶,他们匆匆出门,在客栈门口集合。客栈门口的街道依旧平静如常,不过没了浓郁到令人反胃的血腥味,被清理干净,地表近乎如同从未发生过这类事情,除去没有生气这点以外,似乎与平常热闹的长街毫无不同。
清晨,胡绛源他们已经到门口等着了,他们的眼底青紫一片,明显昨晚也没睡好。在大家一个接一个打哈欠的空隙,胡绛源瞅见他们,连忙跑到他们面前说道。“你们也听见了?”他的话省略了不少东西,很容易生出歧义,而安瑾锋跟容无暇辈分比胡绛源大一点,自然要比身后这些纠结得不得了的小孩子更加油话语权。
听闻此话,安瑾锋敛眸。“你……”,他顿了顿,试图转换语气,“你在说什么呢?”他转换得极其不成功,落在他人耳中跟在装疯卖傻一般,虽然事实的确这样。
“别装。”胡绛源咋舌,着急地对安瑾锋说了句。
容无暇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瞟,根据后来他对我那时场景与心里情况的描述他当时是看出来了如果他不出面的话这俩人得为这两句话僵持老久,只好见义勇为地站了出来——反正他辈分也比胡绛源大。“你是指昨天晚上楼底。”,他觉得讲述得不好,于是往里后补些单词,“也就是现在处于我们面前的这条街道,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么?”他这话讲得极为清楚,故此,胡绛源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话的音量他们也没特意压制住多少,此话一出,顿时周围围成包围圈。他们头贴着头,肩膀贴着肩膀,转而打算就此商量下去。
“你们是不是同样听见了?”胡绛源问向王牧尘,王牧尘对此翻了个白眼。
“拜托,这是自然的。”,王牧尘理所当然地说道,“毕竟发出的声响有那么大,想不注意到都难。”
对此,沈风辞突然奇怪地瞥眼夸夸其谈的王牧尘,王牧尘不爽地瞟眼他,嘴里的“你用这种看傻子眼神看我是要干什么”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沈风辞就说了。“……你睡得很沉。”沈风辞朝他露出友善的微笑。
浩宇剑差点就和断影刀又干上了。
碍于他们两个的身份关系,谁都没有办法直接出手。纠结良久,最后还是莫殇请求季鹰归,季鹰归借助他的内力一个法阵过去,两人才安生不少。
……即便是被迫的。
安生下来,他们又该对昨天发生的奇事互相交换意见。“是不是感觉特别吵闹,跟身处乱巷街头一样?”胡绛源借着方才的问题继续询问,他的问题令安瑾锋他们几人频频颔首。
“这就对了。”,胡绛源跟玉冰心交换眼神,“因为我们大概并不是出现幻觉了。”
剩下的路程并不是很远,几乎在天黑之前足可以赶到,他们并不着急,干脆找好地方坐下来商量。“那么,你们有没有试图在彼时往下看?”容无暇斟酌着问向他们,清一色地摇头。
“并没有,不过当时门窗被撞击的很厉害。”魏暮歌想了想,以侧面的讲话来回答容无暇的问题。
“你们就没有打算打开门窗看看外面是什么吗?”莫殇不禁疑惑地问道。
话音刚落,沈风辞挑眼看向莫殇问道。“难道你有?”他说话的语气不外乎给人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不比王牧尘收敛多少。
但出乎意料地是,莫殇对此点了点头,随即不过转眼又开始摇头,最后觉得光只是动作根本不能把他的经历讲述干净,只得用话语将作夜他所见所闻尽可能说得具体。“并没有什么。”,他偏头咬唇沉默地思考片刻,才说道,“我是指——在那个时候门窗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甚至可以说,只有空气的存在。”他越描越黑,最先反应过来的安瑾锋等人表示并不想说太多费无谓的口水,觉得没必要。而他们不去解释,倒使本来脑子就不够使的人更听不明白莫殇所说了。
索性他们之中还有个把闲心没处放的容无暇同学,容无暇同学极其好心地将莫殇的话总结下来转述给其他满脑子都在懵圈的小孩们。“也就是说,你什么都没看见喽?”容无暇扬眉对莫殇试问道,莫殇本来还特别奇怪他的多此一举,随后扫眼周遭眼神空洞表情茫然的人恍然大悟,厥后凝重地对容无暇点头称是,便不再轻易说话了。
用后来我在真实之书瞧见他们当时每个人的内心活动来判断,此时莫殇的想法是他越描越乱,那还不如不说了。这人死脑筋,说到做到,他还真就不说话了。
届时我就想。“哦,那我该说你很棒棒喽?”我默默嘀咕,随即在守卫者撒克逊.朗曼,这位丽饶之国与结梦之国的混血儿,名义上的我的同乡人冰冷地注视下,汗汵汵地把眼前的真实之书翻到下一页。
不过显然那时候安瑾锋他们备受未知的危险与昨晚没睡好的困难所笼罩,大脑有些缺氧开始明显周转不灵,也没想太多什么三观不正的内容,直接罕见地相信了莫殇的话。
为什么说“罕见地直接相信了莫殇说的话”呢?
原因照样有两点。
首先得要明确,安瑾锋他们这行人的人数是单数,并不是双数,故此这就导致有一个人得被落单。落单的人能是谁呢?楚天阔肯定得抓住机会跟安暮霭小师妹同间房间,而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两个的关系,更是不会闲得没事干往他们中间插一脚。玉冰心原本打算跟第五曼同住,然而胡绛源可怜巴巴地跑来说“亲爱的师妹啊,你总不能让我跟安瑾锋他们一间房吧”,紧接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跟玉冰心絮叨起师兄妹间的师门情,搞得玉冰心被烦得只好连声答应。第五曼寻求师姐爱的保护不成,转而跑到安致远面前担当起保护师弟的责任,安致远乐意见到如此,便果断答应下来了。魏暮歌跟雨霖铃同住间房间,两个女孩子么,趁夜色互相说些体己话也能理解。真因如此,常胜转向季鹰归那边了,他跟季鹰归几句话说下来,深感相见恨晚之遗憾,格外熟络地多说些话。安瑾锋、容无暇以及楚天阔跟安暮霭小师妹这四人的去留在先前就已经说过了,如此想来——
只有莫殇是独自一人了。
不过也对,向来没人胆子大到敢和活得活像尊石像的人与其同住,倒是可以理解。
这第二点理由么……就很奇怪了。
众所周知,莫殇是任平生盟主莫轩的嫡子,也是他跟唯一承认的正妻若无忧“爱的结晶”,即便他与若无忧早已分道扬镳,然则并不妨碍莫殇成为任平生众所周知的唯一接班人。是的,唯一,天知道莫轩怎么想的。
总之,江湖上盛传他从一干名义上与他并无半点瓜葛其实是与他具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跟姨娘手中夺取理应属于自己的继承权的故事。此故事版本多种多样,掂量不清哪版说得更惊心动魄些,反正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那叫一个波澜壮阔。话说有句老俗话可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此以后,莫殇的名字便与“心狠手辣”和极似他父亲莫轩评价“冷血无情”两个词联系到一起,在江湖上流传深广,而且莫轩根本没打算为他的儿子澄清一下,这更加既定了有关莫殇“费尽心机”上位的种种猜测。
其实吧,还真不是这样。此后我特意翻了翻真实之书,重点找到有关莫轩和莫殇这对父子之间的事情,赫然发现原来他们平日的相处模式与他人口中所言相差甚远,从不在一条线上。真实之书记录得没有任何偏颇可言,却不难看出莫轩跟莫殇的生活极为简单,每日道安,按时查问生活情况,教导莫殇学习的尽是任平生麾下的能人,莫轩倒不需要多费心。
总而言之,不过是比普通人家的父子交流少了些罢了,称不上根本没到毫无“父爱可言”的地步。然而那时莫轩懒得管杂七杂八的事情,一门心思落在他的春秋大业上了,而任平生的公安部门实在差得离谱,没有打算把这些自认为与芝麻粒般同等大小与同等重量的事情转告莫轩。倒使外界对莫殇性格的种种猜测更加猖狂,直到有天莫轩无意间从他宾客口中听到这些,当场勃然大怒,下令除掉所有碎嘴子的人,此事一出,更坐定“莫殇随莫轩不是好人,说得话全都信不得”的主意暗自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
明白了吧?若不安瑾锋他们没睡好大脑供养不足再增添他们已经跟莫殇相处好几天,怎么可能会毫无疑心地相信莫殇的话。
即便他说得全是大实话。
这就很令人气愤了,不过没办法,毕竟人心可畏,人云亦云一久了,假的自然变成真的了。这种感觉我理解得很透彻,对此并不能唸语太多,只能说,没办法,听天由命,我们不能改变他人对我们的想法,只能试图去改变我们之后的命运。
如果要参考我们的未来进行对比的话……显而易见,是我赢了,是我做到我所说的一切了。
——好吧,其实并没有。我不需要提醒,谢谢。
自容无暇说完这句话后,安瑾锋他们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什么都没看见意味着什么?凭空而来的生物袭击了他们而并没有出手?还是说其实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大型幻觉,他们只是再次踏进幻阵呢?都不是,这恰恰说明在半夜,有东西在希望他们能够走出去,直面他们,然而却又快速消失,像是循循善诱地引导他们去找到什么。具体要去找到什么,他们不敢肯定,只能在碧落耽搁下去这件事情比任何所谓的“靠着正义与荣耀感查找事情发生的真相”都迫切地需要解决。
尤其是莫殇,他不能让他身后的这些人死在碧落,一旦死在碧落,任平生的处境就难堪了。所以他必须让他们活着踏出黄泉路,无论如何,哪怕并未能查找到真正的真相。
内心所想大抵是这般,因为我是靠真实之书写下的话来推断的,所以即便有误也不要见怪。
毕竟不是同一个人么。更何况即便本尊诈尸站在我面前,估计也很难回忆起过去心理活动的全部细节。
因为出了这等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们加快通往碧落的步伐,索性并未出现类似于“鬼兵借道”“傀儡当行”之类的鬼故事里才会出现事情。向来即便出现大约只会出现在黑夜,而不是阳光灿烂的白昼,他们再怎么说都是练家子,有点实力的,不消多时,他们总算走到黄泉路路口,好不容易才用重金买通名马车夫。马车还特别狭小,挤得紧,实在出于无奈,他们钻进马车边歇脚边在心里祈祷赶紧离开碧落越远越好,赶紧快点回家洗好澡去抱着锦被睡个好觉。
不过这几日同伴的情谊太深刻,忘不掉,他们便在驿站道别后各回各家,各抱各的被子好好补觉,真的是累了。然而却不忘经常联系,倒再次在任平生门口相遇才不显得生分。
“你猜这次任平生是因为什么才送邀请函到各大门派和家族里的?”安瑾锋不咸不淡的语气令我有点生疏,他貌似对这件事的感情很为复杂。
但是当年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不说现在的我,就算是过去的我也都还没出生啊?我诚实地摇了摇头,安瑾锋见状嗤笑出声,不是对我的,我知道得很清楚。
“是以‘共同剿灭血染碧落的真凶——若无忧’的名义。”,他挑眉看向我,估计我震惊得很明显,又或许是由于种种他没说清楚可我隐隐约约有点感知到的原因,轻笑出声,“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可笑?”
人类一向是极其注重情缘的,甚至有“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及“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等的话出世,还收到颇多好评。我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莫轩才将所有的罪名全部都推到前妻,同时也是他唯一的正妻若无忧头上。大概莫殇也多少猜出这件事情来,至少对着若无忧毫无征兆的三叩首同样因此有了缘由。
“因为这点,收到邀请的家族跟门派无不例外都对此极为惊奇。谁让当年莫轩迎娶若无忧的阵势太大,一时成了全丽饶之国的佳话。即便是后来若无忧跟莫轩分手了,即便是莫轩冷酷心狠的性格逐渐显露,也不妨碍他们浪漫的结合流传下去。”,他长长地叹出声,“哪里料到……哪里料到莫轩竟然真的狠心至此,敢把当初扬言共度此生的对象推出去来当挡墙的人物,他们不禁对此心下起疑,只放当初真真切切知道些碧落发生的事情的人前去——本来师尊是要我去的,我是大师兄,没办法。哪知事情赶到一起了,我只好先去解决别得、在当时眼里比前去任平生集合更为重要的事情,而容无暇作为当时我独一无二的亲师弟,只能代替我前往任平生。”
只是静静地听安瑾锋说完这段话,他的语气固然平淡,细细品之方得知其中暗藏的万千波澜。安瑾锋长长地冲着月亮叹出口气,我知道他没有说完,安静地等他缓过神再说下去。
估计受我的影响,耳濡目染间,汪禹晨也形成遇上过大的情绪波动表情就会冷如冻冰的习惯。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我曾经多次试图改变他这一习惯,而汪禹晨只会被我的表情吓到哭泣,以至于我努力学会如何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逗孩子笑,其他的孩子都笑了,甚至有笑到滚到地上的,就汪禹晨冷冰冰地看着我,连唇角都不屑牵扯半分的弧度。
随我,他停下拨弄小手摇鼓,转目而视,目光落在安瑾锋的脸上。
“接下来我要说得……不是我所经历过的。”,安瑾锋对我们特别认真地说道,“是容无暇后来转告给我的……所以我不知道其中是否真正的对错。”
后来有因安瑾锋这话的成分,我特意翻过真实之书去查找当年任平生消亡的历史,赫然发现容无暇转告给安瑾锋的事无巨细,全部都是最真实的答案。
而安瑾锋跟我说完后,仰天长叹不已,随后才慢慢悠悠地跟我们讲起那段故事,语气与平常说话并无两样。“容无暇说,他到了任平生还是直接被迎接到任平生会场。”,安瑾锋蹙眉,似是在仔细回想当初鲜血淋漓的容无暇对他说一个字喘一下气的话,在脑海大致掠过一遍后,即可正色说道,“当时会场还是那些在碧落见过的人,不过没了莫殇,听说是被莫轩安排下去处理省城纷争了,就在刚互相打过遍招呼后,莫轩才来了。”
“现在想来,当初莫殇的不见,大抵就是为了后来的事情做铺垫罢了……”
一同顿步,安瑾锋仰起头远眺向苍穹,我跟汪禹晨肖像他同样仰视夜空。有弯明月被挂在半空,星星点点的晨星如泼墨画上的墨星子,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在夜幕上铺满不同程度的亮色。俄而有麻雀振翅略过,些许遮住视线,却更见风致了。
“真漂亮。”我不由得赞叹。
“是啊。”,安瑾锋莫名其妙地轻声说道,“就跟当初的夜晚一样。”
按道理来说,瑞阳山庄目前一共经历过两次浩劫……当然以后是三次,不妨碍在此时此刻却是两次。
第二次为何发生任谁都知道。
第一次同样原因任谁都知道。
不过其中内幕可却截然不同了。
到了会堂,互相打过照应后,莫轩说到正事了。他对着群孩子说正事也不见他恼怒,江湖上的说书人说评书时也时常念叨,莫轩曾经只在众人面生过三次气。第一次年少轻狂,因为众人皆不看好他跟若无忧,一怒之下大办婚礼,办得热热闹闹,满座皆是客,根本没有空席;第二次为他嫡子莫殇平白无故被人往身上泼脏水,以往他都忍了,唯独这事情都闹他眼皮子底下,他忍不了,大怒之下血流千里不止;第三次就是在最后了,最后他确实生气,不知为谁而生,为何而生。疑心病太重的毛病就犯了,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们全都去阴曹地府找勾魂使或者阎王爷那里报道了,他没有人可相信,偏偏非要事事亲为,信不过周围人,害怕其中就有居心叵测的人趁他好不容易把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捧出来,偏偏一枪要了他的命。
莫轩确实可怜,却也确实可恨,恨得让人牙根痒痒。
莫轩不远千里邀请这些人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剿灭血染碧落的真凶——若无忧”,还为了别的计划,而且这件计划的完成离不开这些在江湖上乃至于朝廷上颇有威望的门派跟家族。他顶着去征兵杀若无忧的名义,暗地里召集起上万精兵强将,全是自各大家族跟门派那里分批得来的。
这件事情上,只有瑞阳山庄跟瑞阳谷没参与。
所以知道为什么皇室只定我们一家了吧?不只是因为我的关系,还因为站队问题,这大概就是我外公王良仁精明了一辈子,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了。
没错,莫轩的真实目的是造反。
他蛰伏得够久的,堪称丽饶之国政变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名不可忽视的大人物。由于他的话,以及他统计出来的现有精兵数据,实在太能忽悠人,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所统计的数据是他能够借到手归为己有的精兵强将人数。
也就是说,其实所有最后接到通知的家族跟门派都明白这件事情,他们由此毅然决然地站到莫轩那边,还站错队了。这就间接导致现在很多地方都元气大伤,不赖他们,赖莫轩太能忽悠人。
啧,也不好好想想像莫轩那种没良心的人值得能值得信任么?
至于为什么瑞阳山庄跟瑞阳谷逃过一劫,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