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舞肩上披帛,一手扶发间步摇,足见点地,我的发丝随着秋千的伏动在空中徐徐流转。
花园里,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迥异万千,或有欣慰,或有惊讶,或有质疑。
我无视他们的注目,只顾自己在秋千上尽兴玩耍。
“苏公子。”一个小厮走进花园来,朝苏辄之小声说:“臻鸢风筝店的大风筝都卖完了,这个月他们店里只剩一些小风筝还没有卖出去。”
“你说什么?!”少年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在花园里回荡,“后天就是我的生辰,风筝铺难道不知道我每年生辰的时候要放一支风筝吗?!”
“回汗青公子。”小厮有些为难地说:“往年都是王爷提前为公子订做的风筝,今年许是王爷忘了。”
“忘了?!”汗青公子愤怒地看向我,“他哪里是忘了,他根本就不是王爷!”
“汗青,不得胡说。”苏辄之拉住发了疯的少年。
“我没有胡说!”汗青公子歇斯底里地尖叫,“他是女鬼!他不是王爷!”
我莞尔一笑,起身朝汗青公子走过去。看着只比我矮一个头的少年,我轻轻敲他一记脑门说:“吾乃秋月仙子化身,借赵戎真身历练于世。逸弦怎可一口一个女鬼诋毁于吾?”
“你骗人!”汗青公子好不退让,“一个连《论语》都背不下来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狗屁仙子!你只会学戏子跳舞,仙子什么的都是你用来唬人的鬼话!”
“哈哈哈!”我击掌大笑,“九天之上,所有仙童仙子皆可闻乐起舞。吾不过是心性所致,每每闻乐,欢乐之感由内而生,起舞和之。
“九天之上,人人自律,众神不必背诵警醒教条之言,只需随三界、五行、六道自然法度,天庭治理已是井井有条。吾不必背诵汝等《论语》,自是情理之中。”
汗青公子被气得双眼发红,但少年骨气很硬,咬紧牙关也不哭出泪来。
我捻起一朵迎春花,慵懒地坐回秋千上,霓裳羽衣随风缓缓飘扬,宛若五彩云霞落满整个花园。看着手中娇嫩的明黄.色小花,我说:“本座乃玄女侍下,对《九章算术》颇有研究。逸弦饱览群书,可愿与本座比试背诵《九章算术》?”
汗青公子一声冷笑,直接发问:“今有股四尺,弦五尺,问为句几何?”
他第一题问我勾股定律,我对着空气画一个直角三角形,然后说:“三尺。”
汗青公子又问:“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三钱;人出七,不足四,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他第二题问我二元一次方程。几个人一起凑买东西,如果每个人都出八块钱,凑出来的钱数会比售价多出三块钱。如果每个人只出七块钱,凑出来的钱数就会比售价少四块钱。问总共有几个人一起买东西,商品原价是多少。
我朝阿虎伸手,阿虎就递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眉笔。我用阿拉伯数字迅速列出方程式:
8x=y+3
7x=y-4
短短十秒后,我说:“七人,物价五十三。”
“你作弊!”汗青公子走过来扯过我手中的纸,然后他愣在原地看不懂我到底写了什么。
我大大方方地给他看我写在纸上的东西,不慌不忙地说:“《算经》讲究的就是计算,而不是背诵。吾不过是加以计算,何错之有?”
汗青公子指着纸上的数字问我:“你写的是什么?”
我看着方程式说:“此乃天竺梵文,专为运算所创。”
“天竺梵文?”几个公子忍不住好奇走过来围观,就连帮我做策划的苏辄之都不由自主地往纸上多看几眼。
我只让苏辄之教我读《九章算术》,之后我自己躲在房子里苦算两天两夜,终于把所有题目全部算了一遍。所以苏辄之并没有见过我用阿拉伯数字做数学题。
阿拉伯数字始创于印度,后来由阿拉伯人将这种数字书写方式传播到世界各地,从而得名阿拉伯数字。我说这是“天竺梵语”也并不算信口雌黄。
我悠哉悠哉地说:“吾来提问,诸位公子皆可作答。今有股五寸,弦十三寸,问为句几何?”
汗青公子愤然转身,对我怒吼道:“《九章算术》里根本没有这一句!”
我悠悠然荡我的秋千,一袭五彩锦缎时而从汗青公子身上一划而过。
我笑道:“《算经》之所以叫算经,便是通过举例来阐述计算过程。可惜《算经》枚举何其有限,不过区区几百范例而已。奈何世间万物又何其无穷,倘若遇上《算经》之外的事物,逸弦难道就不能演算了么?”
被我说中要害,少年越发恼怒,他冲着我说:“那你说,句几何?”
我又朝阿虎伸手,阿虎也再次拿了一张纸给我。我画一个直角三角形,然后在两个直角边和一条斜边上用汉字分别标注了数字。我将演算纸递给汗青公子说:“十二寸。”
汗青公子涨红了脸说:“会算算术有什么了不起?!”
“确实没什么了不起。”我依然柔和地看着眼前癫狂的少年,“可是只会背书也没什么了不起。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背诵再多的圣人经典,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逸弦天资卓越,过目不忘,能将百家经文熟记于心。然孝悌、谨信、爱众、亲仁,吾却从未在逸弦身上感知。温、良、恭、俭、让,吾更未在逸弦言行中看到一丝一毫。逸弦对此又当作何解释?”
汗青公子终于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奋力地嘶吼,每一声哭泣都灌入了十五岁少年的恐惧与彷徨。
我坐直身子,伸手将少年抱入怀里。他没有拒绝我的拥抱,但是他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将榔头大的拳头一拳拳往我身上砸!
我勒个去!这小屁孩的拳头怎么这么硬?区区几拳下来我就开始后悔了。
挺住!挺住!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添上!
我朝苏辄之使个眼色,苏辄之心领神会,默契地带着几个公子离开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