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远去的声音把莫澜惊醒，他毫无意识地被领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黑着脸坐在茶几的另一边。
身穿黑色正装的校长走了过来，拍了拍莫澜身旁的班主任，长长叹了一声，“老李，这孩子救不了。”
班主任叹口气，闷闷不乐的样子，校长则张开了笑脸，他把一盏热茶推到莫澜的面前，“莫澜同学，你被开除了。”
莫澜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你看你，根本没有认识清自己的错误，没有一点悔改之心！”校长指着莫澜一顿阴阳怪气的数落，“你家人呢？听别人说是死了吧？”
“校长，他们没有死。”莫澜的语气很克制，他眼球慢慢变红，浑身青筋呼之欲出。
校长拍了拍手转身回到办公桌的大皮椅上，拿起精致的日历娴熟地把玩着。
“收拾一下，关你在这里我真是憋屈你这大才，不好好上课去学那些杀千刀的黑客……把你打比赛作弊改数据的功力花在学习上都可以被清华北大录取，那几年在初中叱咤风云的是你，招你进来三年把我的老脸丢光的也是你。”
“国家有九年义务教育……你们没有权利赶我走。”莫澜铿锵有力地回答，他要抓紧政策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有犯罪嫌疑，我们当然有权利和你撇清关系！警察抓不抓你、法院判不判刑是他们的事，但肯定不能让你抹黑我们一中的声誉，学校已经很给你留颜面了，你要的九年义务教育……”校长放下日历，“有一间学校愿意接收你。”
“学校？”莫澜不解。
“禅城虚拟猎人学院，国家连高考的招生资格都不给的职校，不过连你这种劣迹斑斑的学生都要接，应该不是什么好学校，”校长无奈地摊开双手，“总之你自求多福，好好改造吧。”
“既然你都铁了心赶走我，把刚刚嘴臭我家里人的事情算一下？”莫澜再不遮掩狰狞的嘴脸。
“你想干嘛？保安保安！”校长变得惊慌失措。
“干嘛？破罐子破摔呗！”莫澜攥起袖子一脚踹开茶几，滚烫的茶水溅得校长哇哇大叫。
“保安，保安，快来啊！”
“莫澜，冷静！”班主任李老师看着莫澜失控的情绪，起身押住他的手臂，“这事情不那么简单！”
“李老师？”
李老师抓紧莫澜转头哀声说：“校长啊，这个孩子家里的情况蛮特殊的，看我老脸上您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老李，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最近几年市代表大会一直对虚拟信息事故很敏感，我们真的不敢留着和黑客这行有牵扯的学生啊……”校长面露难色，接着指住莫澜一甩手臂，“不送不送，你赶快给我走。”
办公室里沉默酿了片刻，班主任耷拉着脑袋把莫澜拉出门外。
空荡荡的走廊里，莫澜盯着地面，而李老师回头盯着他，“不怪校长，他只是忌惮政府给的压力，等你收拾完在外面等我，我上完课再来找你，”李老师顿了顿，“男子汉大丈夫，别在意他们对你爸妈的那些话。”
“是个男人才忍不了！”莫澜咬牙切齿。
“屁话，”李老师一巴掌盖过他头顶，“我说忍就得忍。”
“老师，不管我忍不忍，我都不能高考了，”莫澜抬头看着他眼睛，“凭什么还要忍气吞声？”
“猎人学院是一条比高考还需要自律的成长之路，我上完课再跟你说……”李老师转头问莫澜，“小子，再上一节政治课吧？”
“我已经被开除了。”
李老师狠狠拍他的肩膀，“被开除又不是要被死刑，走！”
“我不去，”莫澜只是摇头，“别让伊伊知道我被开除。”
“你和伊伊两个还没和好？”
“还没……”莫澜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好。
“当哥哥的嘛，应该放下姿态，好好道个歉，”李老师两掌一击，“矛盾不就解决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
“你再慢些，我这宝贝女儿就被别人追到咯……”他手搭在莫澜肩上。
“打住。”莫澜眉毛一皱，从小到大，爸爸的这位老友就十分热衷于用这话逗他俩。
“行，那就在三班下面的楼道等我吧。”
“老师，换个地方等吧，我要是撞见她了怎么办？”
“道歉呗。”李老师火急火燎的，早就不知道走开多远了。
叮铃铃铃铃铃……
下课铃响了，李老师习惯了提前去了教室备课。不少人开始出现，纷纷擦着莫澜身边经过楼道，人流开始愈来愈多了。
咚！
突然间莫澜被一把推出楼梯，他条件反射地抓住扶手，但兜里的手机却顺着恰好的轨迹飞了出来，落地那瞬间屏幕闪烁，接着再也没有反应。
“别坏啊……”莫澜捡起来拼命开机，但是这摔故障的老手机荣辱不惊。要命的问题来了，即使莫澜这三个月因为北冥有鱼而暴富，他手头还是拿不出钱修手机。
“站住！”莫澜指着楼下，“是你推的？”
楼梯下扎着耐克头带的男生停下来，云淡风轻地倚在墙上，周围的同学们忽然间改道而行。
“故意的。”
“我警告你！别逼我急眼，”莫澜瞪了他两眼无奈地把手机放回兜里，“滚开！”
本该索赔，但莫澜的恻隐之心忽然发作，伸手要钱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个碰瓷的骗子，就算妈妈生病了，他这种堂堂警察世家还没堕落到这种地步！
“敢这么和我说话，”扎着头带的男生撸起袖子逆着人流走了上来，“说名字。”
“你这家伙……咦？”莫澜此时的注意力忽然聚焦在了别的地方，聚焦在这陌生男生身后的女孩子身上，“伊伊？你……你找男朋友了？”
整整半年他们都互相躲着，莫澜不知道伊伊在什么时候剪了个男型短发，还带着庞大的黑框眼镜，明明是那种很不起眼的普通女孩模样，奈何水揉般的双眸和面廓轻易将朴实揭穿。
伊伊没说话，只顾着冷脸看脚。
而旁边这扎着头带的男生步子迈进了一截，“喂，我在问你话！”
“我已经对你很客气了，是想赔钱了？”
严慨一出现就看见了这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他跑上去一把拉开莫澜，“不好意思啊奇哥，我这个朋友不太懂礼貌，我和他商量商量。”
“你怎么了？”莫澜问。
“莫澜，他是王奇，半年前转来进校拳击队的尖子生，王市长的小儿子啊！你斗不过他的明白吗？”严慨声音已经压了好几个梯，他看见了一旁的李伊伊又接着补充，“咱们校花削发明志都甩不开他，劝你别找那个麻烦。”
“严慨，我没心情吃她的醋，我的手机……”
“别管手机了！”严慨瞪着他。
莫澜默默地看回去，只看见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生们挤在伊伊身边，王奇也在旁边谈笑风生，不时有女生探头出来打量莫澜。
又来了，就是这个该死的气氛。
校园三年，在所有师生眼里自己永远是所谓的问题少年，出生不洁，行为不端的标签一天不停地往他头上挂。除了初中结实的好友严慨，这个学校他处不来任何一个人。只因为父亲的身份，他成了所有人的公敌。
――“今日，高三二班的莫澜同学参与有网络信息犯罪嫌疑的违法案并造成经济损失，且有在校故意致人伤残的情节，已经严重越界学生纪律，经校方慎重处理，决定开除该学生，特此通报批评。”
广播不适时地响起。
严慨听完突然破口大骂，“这他妈的这叫慎重处理？！老子帮你去教育局投诉……”接着严慨又突然哑火，“莫澜，你什么时候违法了？”
莫澜鼓着眼珠子很难说出话来，他忽然想起来校长那些没来由的感叹，他刚才被校长的问候气疯了没有注意出来，现在他只能原地支支吾吾，“不、不是因为刚才打老师吗？”
李伊伊听完了广播，一脸难以置信，她呆呆地望着莫澜。
王奇见到了伊伊的反应，脸上无味成杂，他走了上来，问道：“你是莫澜？在我们学校鼎鼎大名的啊……你打过伊伊同学的妈妈吗？”
“这不关你的事！”莫澜忽然竖起眉毛。
“哼，都认识他吧？”王奇接着双手抱胸环顾四周。
“认识啊，我们一中唯一一个拿着补助还捣乱的问题学生。”莫澜的其中一位女老师下了课恰好路过，说完便走下楼道。
王奇大笑起来，“哈哈哈……犯罪倾向果然是遗传的，这一家子的黑客和罪犯，死了也是活该啊。”
“你……”莫澜眨眼间像火药一样被点着，攥起拳头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严慨慌慌张张地扯住他的衣袖，连眼镜都掉到了地上，“千万别啊莫澜，冷静一下！”
“你叫我忍？！”
莫澜不耐烦地挣脱开严慨，王奇却趁此笔直地朝脸上划来一拳。
咚！
莫澜的头颅带着身体倒飞两米，头如顽石般砸在楼梯上，他抱着后脑勺一声不吭，瘆人的青筋吓得周围人都退避三舍。
“起来啊，社会垃圾，”王奇悠悠地走过来，“混成这样还读什么书啊，学你爸去偷去抢去杀啊混蛋。”
莫澜身体颤得像筛子，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但这时，楼下出现了丛丛穿过阶梯的黑色身影，那群黑衣人吸引了不少围观学生们的注意力。
王奇也开始注意到了那伙正在上楼的西装男人们，更加嚣张了，“高考也改不了你这种人的命运，早出社会去和罪犯们混吧！”
“够了！你他妈还要欺负人？！”严慨突然狠狠推开王奇。
莫澜一下扯着严慨爬了起来，他已经晕的站也站不稳了。
学生们围观着他，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都从王奇口中听见了莫澜这名字和黑客、罪犯这样的敏感词同时出现。
比起还击，澄清对于莫澜更重要，他大声喊：“我家跟罪犯什么关系都没有，我爸爸是真正的警察！”
“是么？”王奇冷冷一笑，“接你的坏蛋来了。”
终于，人们层层簇拥中，一身西装的男人们幽幽踱出围观的人群，出现在莫澜面前。当头的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像是电影里的特工，那种郑重夹杂狠厉，简直一脉相承，“你好，莫澜先生。”
他们根本没时间打量别人的敬畏，当头的这人径直走上来递上一封黑色的密封信封，上面烫着精致的镰刀锤子，然后另一只手掏出一张证件不紧不慢地说道：“猎人局。”
这声音很沙，而他身后随从的黑衣人们同时拉开西装，向莫澜出示着寓意不明的职业单位证件，裤袋下还系着枪栓。
周围的人一片唏嘘，而莫澜的同班同学们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开始议论纷纷，看着莫澜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带头人的脸上爬着一道深深的刀疤，扮相更像个社会上杀人纵火的危险人物，他开口说：“组织有意征召你，莫澜先生，你已被英雄猎人举荐，这是你的入学通知书，请你明天来禅城猎人学院报道。”
“猎人学院？”莫澜的脑袋撞到墙上之后仍在嗡嗡地响，他只听到了领头人最后的句词，还有面前所有人这身黑道乱世的扮相。
他刚才所有澄清身份的话在这些人的行头面前统统作废，三年以来积蓄的压抑再一次爆发。
“猎人学院是什么东西？！”他抓过烫着党徽的信封一阵乱撕，失去理智的莫澜声音糙得像沙，“高考招生都没资格的你们难道要教我猎个鸳吃，做碗冤大头？！”
然后随手一甩。
“哗啦！”一朵支离破碎的纸花盛开在窗台，渐渐飘散在广袤的操场。
没有一个观众不惊愕。
浑身看着都是危险的男人们全程不语，他们一起转身离开，干净利落，“不会再有第二封。”
楼道间响起黑衣人们整齐划一的脚步，现场所有人都顿住了，围观的学生和刚刚赶来的老师们也是。这个问题少年在这一刻开始起，正式脱离了谣言，他和酷似暴徒的家伙们划上了关系。
“莫澜，咒你死全家就发疯？”严慨气恼地抓着莫澜摁到墙上，“拜托冷静点行吗？你以后去哪里啊？没人管你了！”
“都给我听好，”莫澜垂着头，说的话字字如钉，“我爸爸他不是什么罪犯，不是什么黑客，我爸他以前真的是个警察！警察！”
说着说着他咬牙切齿起来，“我不清楚是谁带的头，我爸辞职离开家以后都喜欢在我家踩上一脚！”
他挣开严慨，“严慨，我必须要去趟俱乐部，配合那里的工作人员仔细调查，我缺钱，但没有作弊！”
话音一落，他迈开腿，气势汹汹地跑远了，所有人都拼命避着莫澜，不想沾上他任何一点。
“你……”严慨语塞，他根本不知道莫澜现在理智还是不理智，那么多年了他也没看透莫澜。
严慨看见伊伊的手拂过了莫澜，她脸色红涨，温润的人脸色差起来谁看都让人心酸，可她最后一点话都说不出来，莫澜早已经走远。
一直等到莫澜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严慨发现王奇掏出手机走了出去。
王奇发现严慨探过来的目光，咧着嘴冷哼，走得更远了。
“喂？”
——“王奇……如果只是为了告诉他们那些假条子为这小子出动来学校就算了，他们或许早知道了。”
“我还做了别的事情。”
——“说。”
“之前我翻过莫澜的处分和劣迹，全都有关对其家庭背景的名誉诋毁，我找到了他的位置并触怒了他，他已经撕了国家安全局的邀请函。”
电话那头轻声一笑，“可怜虫，他彻底没阳光大道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