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石达开的随从说道,“那座古寺的前幢有一座丰碑,高二丈,厚三尺。翼王回家那一天,弟子们为翼王饯行,翼王酒后对门下的第一高徒说:‘邦森,今天我要跟你比试武艺。我用身子紧靠石碑,让你打三拳。然后由我照样还击你。’陈邦森握拳打击翼王,拳头如同击在棉花上,一直碰撞到石碑。拳头缩回以后,翼王的腹部又平整了。翼王还击陈邦森,那小子有自知之明,知道吃不住这一拳,侧身躲避。翼王击在石碑上,石碑裂为几段。”
韦昌辉听了这番话,将信将疑地看着石达开,心中有些发怵。
太平军撤离永兴时留下了少量部队守城,企图拖住官军。常禄探知城内兵力空虚,很想趁机表现一下,下令向永兴发起攻击。他令张国梁从勇队中挑选二千多名精锐,攻击城北崇福庵敌军营垒。八月十四日,两队捷勇悄悄在东门和北门外设伏,参将庆福带领湖南兵和川勇从西门外沉沙港一路焚烧敌营。常禄率领湖北官兵从灵龛桥新路下街大路进攻。官军还是老一套的打法,假装败退,等太平军追到,伏兵枪炮齐射,击毙一些敌军。
张国梁此时用了一点心计。他令李连升带领五百名捷勇,装扮成太平军,直奔崇福庵敌营。太平军真伪莫辨,正在犹豫,李连升已逼近营盘,火罐喷筒齐射,打乱了太平军的阵式。捷勇乘势冲入营内,杀毙大批敌军。太平军余部向城内逃窜,守城部队打开城门,打算出城接应,张国梁率大队人马乘势抢入城门,刀砍矛刺,毙敌四五十名,生擒十六名。
太平军守城部队已完成牵制任务,从东门撤出。东门外预伏的潮勇开枪射击,击毙几十人,生擒七人。守军余部拼死向茶山突出,走到西门外,沉沙港的太平军见城中火起,也搭浮桥过河,向东撤离。官军这时敢于逞能了,趁势追杀,将不少太平军逼落耒水。但天色一黑,官军便停止追逐。
第二天,常禄率部向安仁县进发,走到安民司一带,隔着永乐江,发现对岸有一千多名敌军。常禄见江水干涸,可以涉浅过江,命令部队分头前进。刚到江边,太平军举旗迎战,但寡不敌众,被官军击溃。常禄乘胜追杀几里,又回到河岸扎营。据俘虏供称,洪秀全和杨秀清已率主力向前,他们这一千人,只是一支后卫部队。
官军在追击中打了两次小胜仗,都是靠着张国梁指挥的勇队。咸丰毫不犹豫地将他升为正四品的都司,相当于一个团级军官了。
咸丰部署的战略是中路拦截洪秀全的主力,可是官军未能实现他的战略意图。洪秀全的后方有李瑞率领的一支官军。他领受的任务是拦截太平军,但他实际的操作还是尾追。八月十八日,他追到安仁的白泥塘,马龙也带川兵赶到。太平军加快行军速度,直奔茶陵。
李瑞于八月二十一日追到茶陵州城,太平军于当天夜间分头北上攸县和醴陵。李瑞、王锦绣、经文岱与常禄分路追赶,第二天常禄赶到攸县,仍然落在太平军后面。马龙于上午九点追到攸县河边,算是赶到了太平军后队的前方,听说太平军从对河上游渡口蜂拥而来,立即派副将虎嵩林率几百人前往下游渡河,从县城以北绕向东南面的五里亭,抄到敌军前方埋伏。马龙率部渡河攻扑,遭到枪炮火力阻击。官军扑入敌阵,短兵相接。太平军从县城以东顺河北上,马龙督兵追杀到五里亭,虎嵩林的伏兵突起,歼敌几十名,却未能阻止太平军前进。常禄探知敌军主力改道从攸县小路直奔醴陵,官军追到新市,已经疲惫,便就地驻扎。
由于咸丰设计的中路拦截成为泡影,太平军很快就来到长沙附近。洪秀全的前锋逼近长沙时,刚刚到任的向荣新官上任三把火,决定于八月二十日对长沙城外的太平军发起一次较为猛烈的攻击。他令官军分三路进攻,中路从白沙井直攻敌营,左路从仰天湖进攻妙高峰,右路从蔡公坟沿城墙推进到南门大街进攻敌营。另外还有一路,由王家琳指挥,在城西发起攻击,不在向荣的计划之列。
清晨五点钟,各部同时推进到敌营之外。中路官军扑到敌营外墙边,一拥而上,前面一队踩上了竹签,攻击失利。后面的部队费了很大的力气拔除竹签,将敌营外墙拆毁几十丈。参将郑魁士正要抢上内墙,太平军在墙内开火,击中郑魁士额颅,顿时血流满面。郑魁士令部队冒着枪弹攻击,仍然无法摧垮坚壁,只得撤回。
左路官军是秦定三的营兵和江忠源的楚勇。他们来到妙高峰下,太平军突出五六百人迎战。江忠源一声大吼,部队冲压过去,将敌军击退,夺得敌军旗帜,毙敌百名以内。
右路官军从蔡公坟直下,抛掷火罐,烧毁房屋,扑到敌营墙边,将外墙木板拆毁,乘势拔去地上的竹签,但也未能攻入内墙。
三路官军毙敌四百多人,兵勇受伤一百四十多名,阵亡十三名。
向荣还没来得及组织第二次攻击,洪秀全的人马就出现在长沙了。八月二十二日,洪秀全的前锋三四千人已经抵达长沙以南不远处的仰天湖,秦定三和江忠源赶紧前往迎击。双方众寡悬殊,秦定三的贵州兵被迫退却,形势非常危急。江忠源带领楚勇向前冲击,短兵相接,藏匿在坟茔草丛中的太平军挺矛刺击,江忠源小腿被矛刺伤,落马坠地。太平军正要挺矛再刺,楚勇步卒滕加胜连忙用矛格开,将太平军刺死。楚勇将江忠源扶上战马,护卫他回到军营,他才得免一死。这时江忠济率部赶到了长沙,与江忠源一起驻扎在浏阳门。
另一路太平军一千多人,企图从东路包抄官军后背,官军用猛烈的火力阻击,太平军才撤退回营。贵州朗洞营参将任大贵头被炮伤,当即阵亡,副将德安腿受石伤。
此次交战,官军伤亡严重,并且失去了围歼萧朝贵先遣队的机会。
太平军主力陆续开到长沙城下,向荣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八月二十三日,他下令将城内的五千斤大炮移到南门天星阁,另筑炮台,直对敌营轰击,基本上摧垮了房屋和围墙。第二天,敌军突出四五千人,兵分三路,从秦定三营盘的东面扑来。官军以猛烈的火力阻击,太平军无法得手,分出兵力,打算抄袭贵勇营盘。秦定三率部夹击,将敌军击退回营。这又是一场激战,双方各有伤亡。
太平军主力抵达长沙后,据江忠源观察,他们的主力约为一万多人,本可以对官军形成反包围,但他们全部集结在南门城外,西面湘江,北面长沙。他们的东面是和春与江忠源的部队。如果官军的后路追兵赶到,在太平军南面扎营,就会使太平军四面受敌。江忠源认为,敌军的一万人当中只有二三千人的战斗力。而且这二三千人也并非异常骁勇。官军只要敢于冲杀,他们就会后撤。但他对向荣毫无信心,而各路总兵中,他认为能战的只有和春一人。所以,官军能否在长沙城下聚歼太平军,江忠源没有把握。
江忠源遇见知音
八月二十四日,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终于来到了长沙。从常德到长沙,不过三百多里的路程,他却用了二十六天,令人不得其解。他从路上接到的圣谕中,仿佛看到咸丰那张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怒容。从那时起,他不敢再多耽搁一个时辰,迅速赶完了剩下的路程。
第二天,他十分渴慕的高人左宗棠也来到了长沙。当时城门紧闭,防卫森严。左宗棠通报姓名后,城墙上甩下来一根绳子。左宗棠把绳子系到腰上,城上有人拉拽,他攀着绳索登上了城头。张亮基派人把他接到巡抚衙门,迎出来一看,只见这个中年人身材不高,身形微胖,举止利索,但不失儒雅。一张圆脸上,两眼目光机敏,略带好奇,仿佛时刻在探究事物的底蕴。
宾主握手,如见故人。军情紧急,也顾不得说许多闲话。左师爷当即考察城防,部署兵力,调配武器弹药。张亮基见他如此干练,乐得将全城的军事全部交他指挥。左宗棠后来写信给女婿陶桄说:
比见石公于围城中,握手如旧,干以数策,立见施行。
左宗棠视察城防以后,赶紧去见江忠源。
江忠源说:“季高兄能来长沙,真是太好了!我在郴州就给程制军写信推荐你,可是没有回音。”
“这位程大人部署不力,我看他也混不了几天了。即便他叫我出山,我也未必答应呢。”
寒暄过后,左宗棠问道:“城外这许多民房,怎么都不曾烧毁,倒让逆贼占了,构筑坚固的工事,岂不是办了糊涂事吗?”
“是啊,我到长沙时,也觉得奇怪,怎么连这种常识都没有?”江忠源回答,“听鲍军门说,罗大人不忍拆毁民居,才弄成这样。”
“哼!看来这罗大人也是个庸才。”
第二天,左宗棠为张亮基起草奏章。张亮基道:“此番到长沙接任,拖延了许多时日,使皇上对我的印象大打折扣,真叫人后悔啊。”
左宗棠笑一笑,说:“不才试试,或许能为张大人挽回一些不好的影响,也未可知。”
左宗棠略一凝思,提笔代巡抚撰写奏章。他写道:官军已经击毙两名太平军首脑。据俘虏供称,萧朝贵于八月二十二日出来察看地势,被官军炮击左肩,伤重未愈,已经一命呜呼;韦昌辉则已在郴州病故。
这是长沙大员第一次向朝廷报告如此重大的战果,自然有助于扭转皇上对张巡抚的印象。其实这条奏报并不准确,萧朝贵也许在七月底就已负伤,而韦昌辉在长沙还活得好好的。但如此奏报还是有根据的,俘虏的供词中有此一说,不管消息是否确切,呈报到朝廷,足以令皇上宽慰一阵了。
左宗棠接着写道:张亮基一到长沙,立刻向北门外增派了一千五百多名驻防兵,以保障通讯和饷道的畅通。这一条奏报,表明了张亮基办理军务的干练。
张亮基阅罢草稿,对左宗棠的心思缜密和奏报技巧大为钦佩,但在左宗棠看来,这不过是自己的一点雕虫小技,他的才干岂止如此!他一到长沙,就发现地方官员们过惯了太平日子,武官懈怠,文官对军事一窍不通。长沙城外,只有江忠源与和春积极部署防御,城内则只有黄冕稍知兵法,在他到来之前,城内的防御都是这个已无官职在身的老人打点。黄冕天性喜欢鼓捣制造,城防所需的器械,多数是从他家里搬来的。
左宗棠接管防御以后,跟江忠源一起找黄冕商量战守机宜。
黄冕问道:“季高来见老夫,有何事吩咐?”
“服周兄,我们要把城内能够作战的人都调动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军饷,要向有钱人家征集捐款。”
黄冕说:“季高放心,我马上去办。”此人雷厉风行,一出马就筹集了四万两银子。
左宗棠又说:“岷樵兄,早在道州和郴州,你就想聚歼洪逆,未能如愿所偿。现在洪逆的全部兵力都集中在长沙城外,被压迫在江东一隅。只要能够说服中丞大人调兵堵住湘江西岸,江东的兵力压缩包围圈,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了。”
江忠源道:“季高所言,正合我意。这也正是皇上的意思。”
“哦?圣上也有此意?那就太好了!岷樵兄,此事不难啊。冯云山在蓑衣渡被楚勇击毙了,萧朝贵乃是洪秀全手下最厉害的角色,足智多谋,打仗勇猛,可他也死在长沙城下了。刚刚封了五个王,转眼间只剩下三个。杨秀清和石达开两人勉强算得上是劲敌,只要除掉这两个人,洪秀全就会元气大伤。岷樵兄的楚勇威震敌胆,足以担此重任,可惜你腿伤未好,无法领兵,我们还得请中丞另外调兵过江。”
“中丞对季兄你言听计从,我们这就去找他,请他部署兵力吧。”
两人来到张亮基的公事房,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中丞大人,不才已将城防部署妥当。”左宗棠说道。
“有劳二位了,请坐,请坐。”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向大人禀报。中丞想不想一举歼灭洪贼全军?”
“二位认为有此可能?快快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