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阳城内,洪秀全召集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罗大纲等人议事。
洪秀全说:“我把尔等找来,就是要议一议,天国大军向何处进发?”
杨秀清一愣,问道:“不是说好了去常德建都么?”
“不错,此事确在长沙议过。”洪秀全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是天军开到益阳,即有这么多船只等着装载天军,尔等细思,这岂非天意昭示?天军顺江而下,即可攻取湖北的省会武昌,常德不过一座小城,我等岂能舍大取小?”
英杰聚首湘乡
太平军从湘江以西撤离长沙,河西的官军负有防堵的全责。这时向荣已按照徐广缙的安排,从和春手中接过了指挥权,命令湘江以东的官军向南追击。但太平军主力并未南下,那么和春、秦定三和江忠源这一路肯定是扑空了。
长沙城内,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误以为太平军是从东岸撤走,说道:“粤贼从和春这边逃走了,定是和春放跑了他们。”又有人说:“不对呀。如果粤贼不怕官军,怎么会向官军行贿呢?”
洪秀全的部队翻越了金牛岭,被驻扎在象鼻坝的福兴探知。福兴纠正了向荣的错误判断,派朱启仁的潮勇从小路行走,渡过见家河,追到牛头山,见到小股太平军,打了一个小胜仗。向荣本来驻扎在见家河北岸,得到消息,也派马龙等部追向安乐铺。
太平军的断后大将是石达开。他率领三千人在安乐铺迎候官军。两军交手不久,石达开得知主力已抵宁乡,便下令撤退。他将翼王的旗帜留在后队,马龙斩杀了后队将领,误以为歼毙了石达开。真正的翼王率部且战且走,马龙担心前方有伏,不敢孤军深入,下令在安乐铺驻扎。向荣于当晚赶到,探得敌军已到宁乡。
罗绕典和张亮基根据太平军俘虏的招供和自己的判断,认为太平军既然到了宁乡,那么不是南走宝庆,就是北走常德。和春、秦定三、李瑞、王锦绣、瞿腾龙、江忠源一路空追,于十月二十一日抵达湘潭,令徐广缙大吃一惊。他说:“没有本部堂札调,你们为何来此?”
和春说道:“我等奉向军门之令尾追逆贼来此,却未见逆贼踪影。”
徐广缙说:“逆贼已向西逃去,尔等火速向西追赶,便可赶上福兴和马龙。”
和春等人计议一番,主力立即向西进军。为防万一,由江忠源率领二千人赶赴湘乡,与王珍的湘勇一起,截断太平军南下宝庆之路。罗绕典和张亮基令向荣抵达宁乡后,设法赶在太平军之前抵达益阳堵截,扼断太平军北走常德的要道。朱启仁、常禄和张国梁则奉令率领上万人驰往长沙西北一带拦截,不让太平军前往湘阴。
江忠源参谒徐广缙之后,当晚留宿在好友欧阳兆熊家。主人陪他一起走访娱乐休闲场所,想从里面找个合适的女子做偏房,可是“遍觅勾栏中无当意者”。
江忠源心中已有预感,这场内战不会很快结束,他很可能在战争中死去。他已年届四十,尚无子嗣,原因也许是夫人没有生育能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早想在新宁讨个偏房,可是新宁女子个性很强,都不肯给人做妾,他只得在外地寻找。由于军情紧急,他见缝插针,行军途中也不放过机会,急切地寻找一个生育机器。若是寻访良家女子,恐怕一时难以谈妥。而他根据游历的经验,知道青楼中也有不错的女子,于是出此下策,可是仍然未能如愿。
江忠源和刘长佑第二天推进到湘乡县城,见到了王珍、罗泽南与李续宾。
江忠源握着罗泽南的手说:“只知王璞山在此驻守,却不料罗山先生也来了。”
罗泽南道:“自从粤贼攻打长沙,泽南与王璞山和刘霞仙就奉知县大人之令团练乡勇,以资防堵。我等仿照戚继光的办法部署乡勇,敦之击刺,勖以忠义,纪律肃然。如今也该派上大用了。”
王珍忽见江忠源来到这里,大为惊奇,问道:“岷樵先生为何领兵到此?”
江忠源答道:“据向军门说,粤贼拟从湘潭西下宝庆,徐节相令我等扼守湘乡。”
王珍道:“刚刚得到探报,粤贼已到宁乡,我料定此贼必去常德,正要拔营去雷家铺扼守,向军门的情报恐怕不确。”
刘长佑见到李续宾,也颇为惊讶,说道:“听说迪庵兄率领团丁驻扎宁乡,何时返回湘乡了?”
李续宾答道:“逆贼七月包围长沙,我领团丁驻扎宁乡,八月份便返回湘乡了。”
“湘乡办团,不知是否顺手?”刘长佑又问。
“唉,费了不少周折。”李续宾叹息一声,“那时城内团丁不满三百人,无所统属,闻警则逃。民家信不过团丁,往往不肯留宿,我和罗山老师、璞山老弟在河岸买了一所房子,权当指挥所,罗山师称之为‘养暇处’。团丁驻扎在涟滨书院,每天训练坐作进退,军规礼节。好在朱县令给我们撑腰。我请他出面指挥,制定了严格的法令。又请他张贴告示:凡不遵号令约束,造谣惑众,奸淫掳掠,泄漏军情,损坏人民房屋、坟墓及身体,犯此者死;凡有聚饮赌博,吸食鸦片,遗失器械,喧呼斗殴,犯此者责罚。如此一来,训练才有了起色。”
“如今粤贼已经西去,迪庵兄打算何往?”
“唉,还是将团丁带回家乡务农吧。”
“不去追赶粤贼了么?”刘长佑见李续宾意兴索然,有些不解。
“这种窝囊仗,不打也罢。”李续宾郁闷地说道,“我曾对朱大人说:‘逆贼自造反以来,一直没有遭到重创,心气未定,却已十分骄矜。现在他们聚在一起,官军理应合围,将其一举歼灭,方为上策。’朱大人向上峰反映,不见答复。上峰尚且如此,我等夫复何为?”
王珍闻言,插嘴道:“迪庵兄要回家,我却想去找粤贼打几仗,以洗国家之耻,不给后世的历史评论家留下话柄,说朝廷供养读书人二百多年,当朝廷有难时,却很少有人出来报效。”
王珍说罢,跟江忠源和刘长佑道别,带领乡勇,匆匆赶往雷家铺。将部队部署停当后,他只身前往长沙,打探确切的情报。他想不通的是,官军云集长沙,怎么会让粤贼轻松逃走了?这个平民百姓跟远在京城的咸丰皇帝一样气愤。他有脾气,却无处可发,只能给朋友写信感叹:省会官军有十万之众,包围了垂死的贼军,竟然又让他们掉尾以去,蹂躏州县,荼毒生灵,无所底止。蒿目时艰,堪为痛哭!
这个急性子快马加鞭,疾驰到长沙城下,只见省城大白天里还闭着城门,出入都要攀上城墙。他想:我身上只有一张通行证,未带公文,无法证明身份,只怕进得去出不来。于是当即返回雷家铺,打算探听到敌军的确切行踪之后再作计议。
不久,王珍探明了太平军的去向,向朱孙贻请战。朱知县立刻报告上级:本县书生王珍打算请兵出境杀敌,可否发给口粮,以免由湘乡转运?可是省里的官员还守着旧观念,批复道:民兵应该防守县境,防止敌军窜越,不要出境作战。
王珍无奈,只得继续留在本县管理治安。湘乡勇虽未参加长沙保卫战,毕竟为湘乡做好了防御的准备。省会解围后,张亮基论功奏保,请求给罗泽南授予训导资格,由吏部铨选。罗泽南有了一个七品的职称,品级与知县相等,但还没有上岗。
洪天王的宿命决策
官军前线大员的部署总是想得很周到,但每到执行者手里就会大打折扣。向荣于十月二十二日从安乐铺赶到宁乡,太平军已从宁乡拔营。行至陆贾山,见官军追来,排列阵式抗拒,官军分三队进攻,被太平军打败。
太平军并不恋战,从城外小路北进益阳。向荣赶到敌军前方抄截的计划落空,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阻挡拼死突围的太平军。
第二天,官军追到苍水铺,太平军已抢到大批船只,搭造浮桥渡过资水,抵达益阳县城。向荣当即带领马龙和郭仁布紧追,韦昌辉派兵渡到江南阻击,与明安泰交战之后,退到河边村庄驻扎。官军害怕埋伏,不敢追击。探报说,资水中的船只已全被敌军抢走,官军无法渡江。向荣且忧且喜,忧的是他可能要承担放跑敌军的全部责任,喜的是他没能绕到敌军之前,有了充足的借口。
太平军到了益阳,拥有大批船只,水路畅通,西北方可从龙阳(今汉寿)去常德,东北方可从湘阴去岳州。到底是去常德,还是去岳州?太平天国面临着一个关键的选择。
益阳城内,洪秀全召集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罗大纲等人议事。
罗大纲奏道:“陛下,妖军已追到江南,我军是否立即开拔?”
洪秀全说:“我把尔等找来,就是要议一议,天国大军向何处进发?”
杨秀清一愣,问道:“不是说好了去常德建都么?”
“不错,此事确在长沙议过。”洪秀全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是天军开到益阳,即有这么多船只等着装载天军,尔等细思,这岂非天意昭示?天军顺江而下,即可攻取湖北的省会武昌,常德不过一座小城,我等岂能舍大取小?”
韦昌辉说:“陛下所言甚是。武汉商贾辐辏,乃是富庶之地,既是天意昭示,天军自应乘船顺江流直下,先取岳州,再取武昌。”
杨秀清说:“前几日巴陵人晏仲武来到长沙,请求天军进兵岳州。此人曾到广西,入了我拜上帝会,回湖南之后,组织亲族和附近农民,手执黄旗,头系红巾,自称东王,活动在岳州新墙河一带。他说过,他的部队可在岳州接应天军。”
财富的巨大诱惑力,使天国领导人迅速地统一了意见。他们决定放弃在常德建都的计划,立即向东北方的岳州挺进。
太平天国领导集团就因为一个牵强附会的神启,便轻易改变了建都常德的计划,似乎过于轻率,令人难以置信。但若站在洪秀全的角度思考,这件事的可信度应该是很高的。在天国的高层,洪秀全对上帝信仰最深。他经常流连于一个类似幻觉的感知世界,他相信自己到过天国的圣殿,相信自己的一切遭遇都是由上帝指引。就连杨秀清和萧朝贵的装神弄鬼,旁人一看就知道是虚伪的阴谋,他也能够以宽容的心态接纳。所以,一旦他认定某事为天降神迹,他就会把此事的意义看得无比深刻而庄重。
洪秀全在益阳所做的这个决定,对于天国前途的意义是无法估量的。它决定了太平天国不再打算依托山区壮大势力,而要勇敢地踏入长江流域发展天国的事业。这至少表明了天国领导集团有了更足的底气。这个时候,天国的军队在湖南境内从天地会那里扩充了有生力量,天国的组织已经大致完善,许多服从纪律的官兵已被彻底洗脑。太平天国农民运动在跟清军的战争中得到锻炼,已经羽翼丰满,一个大致的国家政权已经形成。
然而太平天国走到此时,已经蒙受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但其组织的主要规划者冯云山和洪大全已经牺牲,而最有能力的大将萧朝贵又在长沙城下殒命。对于天国而言,这三个顶尖人才的损失,具有无法承受的重量。一些观察家认为,即便太平军在湖南补充了五万人的新鲜血液,也无法弥补这三位杰出领导人的缺失。如果洪秀全能够挽回这份损失,他的事业会有更好的前景,但他也许没有意识到失去三位合作伙伴对他而言是致命的,因为他并未遍求天下名士,延聘堪与洪大全等人媲美的干才,牵制杨秀清小集团的权力膨胀。因此,这三人的去世明确地标志着这场运动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天国的权力重心开始向杨秀清倾斜。而这个趋势,最终将引发天国领导集团的内讧。
太平军抵达益阳之后,官军的追击也进行了若干调整。左宗棠接到益阳方面的情报,立刻感到岳州比常德更为重要,在他的提议下,大员们当即委派和春、秦定三、王锦绣、李瑞督带主力驰往岳州,令他们确探敌踪,拦头迎击。
楚勇跟在太平军之后赶到益阳,洪军已经扬帆而去。江忠源对刘长佑说:“向荣无能,屡失机宜。和春还能听进去意见,可惜已失去指挥权。我真是不想再跟向某追下去了。”
刘长佑默想片刻,说:“我们只推说楚勇原有约定,出兵是为了保卫桑梓。如今逆贼已解围而去,我们就驻扎益阳,兼剿安化的土匪吧。”
江忠源说:“甚好,就这样报告中丞吧。”
张亮基同意了江忠源的报告,于是楚勇驻扎益阳,担任防务,分兵攻打安化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