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出了大事。
三皇子李景遂亲率禁军虎贲卫出皇宫直奔楚王府而来,大理寺卿慕容尹正及刑部尚书邢昭林均带领人马紧跟虎贲卫步伐,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朱雀门外策马狂奔,引人注目。
侍从衙役们在高门大族间来回穿插,坐镇家中的官员们得以清楚地感知着京中所发生的最新消息。闻听三皇子携禁军最精良忠心的虎贲卫出宫,但凡关注朝堂的人都能知道江宁府要有大动作了,紧接着便是族中主事者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希望在当下的时局里浑水摸鱼。皇上因金丹病危这事,本身就可以拿来大做文章,排除异己,打击政敌。高世门阀们心思愈发活络,利益相互纠缠在一起的联姻门阀们联系愈发紧密,当下的朝廷之上,正是洗牌最好的机会。
外界暗流涌动,身在漩涡中心的楚王府依旧宁静悠远。府门口两边竖立的镇灵辟邪通宝异兽冷眼旁观着城中大小事,一如楚王府在京中的态度一般无二,除了享乐,什么都不接触也不沾惹。
府内大部分侍从仆人都已在之前借着打探消息的名头离开了这座南唐最富丽堂皇,最享乐优雅的楚王府,仅剩下总管黎佑兵带领着少数仆人们在整理相对贵重的行囊。之前的红衣宦官带兵匆匆前来又匆匆离去使得府内仆人们有些惊恐,着急的情绪在仆人下人间蔓延,大家都害怕着这株参天大树会在这个升元七年开春时节倒下。仆人们相互间打探着消息,传递着自己的所知所见,索性还有黎总管在管理着侍从们才让楚王府到现在依旧没有传出太多的恐慌情绪。
楚王进了侧厅就没有出来。在这个气氛压抑的节骨眼上,楚王李景迁在侧厅里一个人静坐着。左右耳室侧厅就在正堂旁,高越四人进的是左侧,而李景迁进的是右侧。
骤然听到这个骇人的消息,他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印象中的那位极具才气的道人待人轻灵,不拘小节,身上全然没有普通道士的娇纵跋扈。两人在建造楚王府中相识,便一见如故,道人对天下、对江湖、对道术都有自己的理解,渴望着能在更高的地方施展自己的才华,渴望着能在儒学、佛学气氛厚重的江南地区游学讲经,道人心里有一个谁都不曾做过的宏大理想,他要亲手推动三教合流,亲眼见证一个完美的学说经典,目睹一个真正的盛世。
自知庙小难容真佛的李景迁在王府落成之日便将其推荐给了父皇,希望道人可以借助朝廷的力量在乱世中有一番作为。犹记得道人临走之际的洒脱与不羁,仰天大笑出门去,笑言定当开创一番新局面。此后便再也无缘见到那位纯真洒脱的道人,但在李景迁的内心深处,依旧对道人的见识心境想法颇为尊重,视为一生知己。如今却得知道人顾全安惹上了这等天大的祸事,又牵连到自家头上,李景迁情绪很低落,心境很压抑。他想要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他要进宫。
等候许久不见李景迁踪影的高越四人走出侧厅,见到宦官禁军已经离开,楚王府内大小侍从皆在打包整理府内大小事物。四人相互间对望半晌,猜到了事情应当发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高远急了,直接开始大声嚷嚷,喊道:“李景迁,你去哪了,给我滚出来。”说罢,便发了疯似的在府内寻找起来。
“王爷在偏房,四位大人随小人前来便是。”眼瞅着高越等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又听见高远嚷嚷声,王府大总管快步走过去见过四人,便带着四人走向了房门紧闭的偏房侧厅。
高远推开门,光线从门外射入屋内,点点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弥漫。屋内没有点烛,昏昏暗暗间白衣宗王坐在木梯口,低头不语。
“出了什么事?”高远赶忙跑过去扶起李景迁,急促的问道:“刚才传旨公公到底说了什么,为何你突然整个人变得这么低落。”
“王爷这般场景,无非是宫中出事了,且涉及到了王爷身上。”眼瞅着李景迁情绪低落,紫衣银发的冯延巳轻声说道。
站起身来,白衣宗王环顾一圈四周,除了四人之外,房间里一片漆黑。定了定心神,李景迁望着冯延巳慢慢说道:“宫里查到金丹是道人顾全安所贡,此事宋皇后全权交由皇兄齐王璟执行。如今顾全安下在天牢之中由慕容尹正负责审问,不出所料应该已经攀咬到本王身上来了。”缓缓叹了口气,又道,“宫中的诏令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到我楚王府,这趟入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明显是栽赃陷害。一个道人的话怎么能信,更何况你是皇亲国戚,王朝最显赫的宗王,慢说陛下还未殡天,朝中有我等老臣推波助澜,加上王爷素来被皇上信任有加,这趟入宫,权当走个过场罢了。”也许是之前就听到了风声,冯延巳并没有太过惊讶之色,反而难得的冷静下来分析起局势来,“如今皇上驾崩在即,齐王与王爷素来不合,登基后也不可能愿意留下王爷这位在朝堂、军中乃至民间都声名远盛于自己的逍遥王爷,登基后的齐王最希望、也肯定要剪除的便是王爷你,所以如今金丹案牵扯到王爷身上是必然的事情。王爷能做的就是静下心来,好好思考思考你与那道人顾全安是否有太过深切的交流,无论有还是没有,金丹都与王爷没有任何有关联。这是前提。”
“如今齐王监国,借金丹案发难未尝没有在朝堂上清洗异党,扶植心腹的目的。我等拥立王爷的老臣们纵横官场几十年,自然会尽力脱开与金丹案的关系,在朝堂上随波逐流,排除异己,安插心腹。如今江南鉴宝风评会即将召开之际,只怕齐王的屠杀脚步也会放慢一些。王爷不妨安稳的待在宫中,保护好自身的安全,好好考虑自身的未来。我等老臣及江南世家领袖们唯王爷马首是瞻!”
“冯大人所言非虚,我等定会竭尽全力替王爷洗脱冤屈。”似是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容易,高越沉声道:“我与二弟马上赶回健康军中禀告父亲,相信有父亲出面,此事还不会到失控的地步。”话音未落便被冯延巳打断,“二位将军与王爷素来交好,此时出面甚是不妥。若老夫所料不差,恐怕此时诏令中会严令健康军对二位将军进行一定的限制。”迈步在房间内踱步走去,又道:“二位将军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韬光养晦,将健康军助力保存下来,待二位将军在军中完全掌控住健康军,留待日后局面不可控时再行处置,是最稳妥的办法。”
“难道你要我二人眼睁睁的看着景迁在去送死?”高远恶狠狠的盯着冯延巳,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去一般。
“冯大人说的在理,”整理整理心情的李景迁面带微笑的拍了拍高远的肩膀,笑道,“我还没那么容易就送死,再说这件事也就是我等在这瞎掰,八字都没一撇的东西。”
说完之后,李景迁整了整白衣,拍了拍下摆,当先走了出去,说不出的潇洒,也说不出的淡然。一双象征不详的阴阳眸开合间精光乍现,数年隐匿花丛间醉生梦死蒙尘的双眼重新恢复了生机。笑话,本王马踏河山之时,诸将逆贼皆臣服,如今数年过去了,曾经热诚的心早已变得冰冷枯寂,数年历练也使得自身更加成熟,锋芒毕露后洗尽铅华,圆润如意。这场席卷到自身的风波中,只怕曾经隐藏的一切都要拿上桌面上。想到这里,李景迁说不出的疲惫。
“给我围住王府,连只蚂蚁都别给我放出去!楚将军,随本皇子进府中拿人。”跋扈嚣张的声音在楚王府外响起,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叹了口气,李景迁挥收喊退下人们,信步走到王府门口拉开楠木所制的门禁门栏,缓缓拉开府门,沉重的吱呀声中,府门在围住王府的卫兵的错愕中缓缓开启。
“你们谁开的门?我有叫你们现在就开门吗?”似乎很惊讶府门的突然打开,三皇子李景遂坐在马上情绪激动的问道,他比谁都清楚缩居在京城楚王府中的二哥的可怕,如果不是大哥叮嘱,李景遂自己是打死都不会来这地方。李景遂自己虽身为三皇子,宗亲贵胄,却是在王朝内都是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不理朝政,荒废学业更是家常便饭,从始至终都表现出一副对皇位没有一丝兴趣的样子,贪图享乐。为什么,因为笼罩在李景遂头顶上方的两名兄长手段、才气都太过出众,为人处事也太过厉害。
大哥,当朝太子,封齐王,从小到大都是最得父皇心头宠爱,未建立天下之时齐王便显示出了超人一等的政治头脑与朝堂手段,在杨吴时代便在朝廷中使用各种手段阳谋,大肆拉帮结派,朋党集结,为后来南唐的顺利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因为齐王身为嫡长子,且在为成为太子前对中原的觊觎与野心使得自己被顺理成章的封为齐王,入主东宫。也是在入主东宫之后,齐王李景通效仿父皇改名李璟,整个人对政事政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与当朝皇帝一样,在经历了数次北伐失利以及南征迟迟取得不到进展的情况下开始迷恋江南多姿多彩的生活,曾经的豪言壮语早已成为过眼烟云。江南享乐之风彻底使得风华正茂的太子殿下沉迷其中不能自拔。随着皇帝愈发老去,对政事愈发不上心,在楚王画地为牢于秦淮河畔后,太子威势更是如日中天。如今借着“金丹案”,监国太子准备一举解决困扰自己多年的威胁,而这个威胁,就是王朝极具传奇色彩的当朝皇帝的二儿子,镇南军前任节度使,如今的隐居花丛的楚王,李景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