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的来过了,有饭前来的,也有饭后来的,这里包括杨宏波的亲戚、同学、邻居,家里的热闹程度,比得上过年的情形。杨宏波感觉,很多人看到他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好奇,还有畏惧。
大大(大伯,地方方言,二伯叫二大大,以此类推)的大儿媳柴俊玲,是个所有亲戚里面最爽利的人物。有的时候让人感觉热情过度,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热情充满真诚,她平时说话嗓门特别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和别人吵架呢。
柴俊玲一进正屋,先朝着杨宏波喊道:“老七,你好了,哈哈,太好了,今天早晨,你大哥还说要过来看看你呢,这地里的活一忙,就给耽误了。”然后就冲着坐在炕上的杨兴业说道:“二叔,现在宏波好了,这可是大喜事啊,你老得摆几桌,大伙也都过来凑凑热闹,也算是给宏波去去晦气。”
杨兴业就笑着点点头:“中!”
柴俊玲又回身对着站在屋里有些手足无措的李瑞香说:“二婶,给老七砍点肉,炒几个好菜,让宏军过来帮忙,到时候您就歇着就好了。”她说的宏军,就是自己的丈夫,杨宏波大大家的大儿子杨宏军。杨宏军参过军,在山西大同地区呆了几年后,复员回家,经人介绍,和柴俊玲结婚。现在两人有了个儿子,叫杨志征。算起来,杨宏波的这个侄子杨志征,是杨家的长子长孙了。
在杨家的家族中,杨宏波的爷爷叫杨广寿,下面有二女二子。长女杨兴娥,此女杨兴姗,长子杨兴有,次子杨兴业。杨广寿夫妻去世较早,大大杨兴有和老爸杨兴业基本上就是大姑杨兴娥带大的。
杨兴有有三个儿子,杨宏军、杨宏国、杨宏斌,而杨兴业一辈子生过四个儿子,老大和老二都没活过2岁,只有杨宏江和杨宏波活下来了,所以杨宏波排行老七,家族里都叫他老七,村里人也习惯性的叫他老七,或者杨老七。
李瑞香也只是笑着点点头:“中,让他大哥宏军安排,把孩子们都叫过来。”
旁边杨宏国的媳妇吴红霞就顺着话头说:“二婶,赶日不如撞日,就安排在明天吧。还在还没有割稻子,大伙都有时间。等过些日子,地里忙起来,想找人都找不到了。”
吴红霞的个子小,脸上长着雀斑,瞅着坐在地下马扎上的丈夫杨宏国,接着说道:“我家宏国不会做饭,就让他过来烧火。我儿子志彦也过来帮忙。”
杨宏国瞪了一眼妻子:“瞎说啥呢?志彦才7岁,能帮啥忙?帮着吃饭还差不多。二婶,你别听她瞎说,明天我早上就过来打下手。”
屋里人都听出来吴红霞话里的意思,明显就是让自己的孩子过来蹭吃蹭喝。虽然这种聚会少不了孩子,但很少有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明确的表现出来。
但所有人都报以同情的目光,因为大家都知道,虽然吴红霞爱贪小便宜,但更根本的原因是,她患有间歇性的抑郁症,平时说话还很正常,一旦发起病来,谁都不理,而且还经常自说自话,说着说着就会哭起来。而他们的儿子杨志彦,受母亲的遗传,有些轻微的智力低下。现在杨宏国正在商量着要申请第二胎。
杨兴业在炕上一挥手:“都过来,让我孙子们都过来,有好吃的大家吃。”
然后众人都笑起来,吴红霞笑的最欢实。
来探望的人说了一会儿话,陆续走了,等送走最后离开的本家一个二叔,杨宏波准备给院子南边的大铁门上锁。刚要关门,一个女孩忽然闪身走了进来。
这个女孩有十五六岁,留着马尾巴的长发,个子很高,几乎和杨宏波差不多。进来后看着他,并不说话,只是笑。借着月光,能看见女孩的脸上带着深深的酒窝。
杨宏波在记忆力搜寻了一下,然后想起了面前的女孩:“秀儿?”
女孩重重地点点头,举起手来,比划着。
眼前的这个女孩叫杨秀,是二姑杨兴娥的养女。杨兴娥找了个丈夫叫韩宝库,居然说是三峡的移民,独身一人来前坨村定居。经当时的村主任介绍,娶了杨兴娥。但杨兴娥不能生育,因为这个原因,夫妻两人经常吵架拌嘴。韩宝库本来就不是勤快人,后来更是发展到游手好闲的程度。村主任、妇女主任都找过他,但他脖子一挺,说谁要是能给他生个儿子下个蛋,他立马变勤快,让所有人无语。
再后来,韩宝库经常偷偷跑到镇里或者县城,几天都不回家。
后来村里人说,有人看见韩宝库在县城里牵着个女人的手,在街上买东西。后来村里人都知道了韩宝库跑到成立****的事情,甚至还拿着家里的钱,给那些女人买东西。
1983年的一个夏夜,老爸杨兴业去给稻田排水,回来的路上,听见婴儿的哭声,借着手电筒看见一群蚊子正围着一个粉嫩的小女婴在飞舞。
抱回家里后,李瑞香给女婴擦了花露水,五岁的杨宏波还没上学,就凑过去数了数女婴身上的包,足有二十多个。“造孽啊。”李瑞香一边将儿子杨宏波的手打开,一边整理着女婴的随身物品。
东西很简单,一件包着婴儿的格子花布,一个纸片,写着个“秀”字。
两口子商量了半宿,后来杨兴业在凌晨的时候,把杨兴姗夫妇、杨兴娥夫妇、杨兴有夫妇等人交到家里一起商量。最后的结果就是,杨兴娥夫妇抱养这个孩子,起名叫韩秀。
等韩秀长到四岁的时候,还是不会说话,可是很聪明,有时候杨兴姗忘记东西在哪里,刚念叨了一声,韩秀就已经帮着找到了。
刚开始家族里的人以为韩秀就是说话晚,到她5岁的时候,杨兴姗夫妇带着韩秀到县城检查后,才知道是天生的哑巴,医学术语叫什么“染色体隐性遗传病”,如果父母不是哑巴,就意味着双方的基因中含有聋哑基因,那么儿女的遗传概率是1/3。
等韩秀到了上学的年龄,村里的学前班和小学都不接收聋哑儿童。杨兴姗好说歹说,给校长送了好几斤猪肉,才让韩秀进入了学校,但在教育局的学生名单中,没有韩秀的名字。
因为没有专业的聋哑学校,也没有专业的手语老师,韩秀在和家里人交流的过程中,自发的形成了一种她自己独有的手语。而杨家家族里面,多多少少都懂得韩秀手势的意思。
杨洪波作为家里人公认的高材生,也给韩秀补习过功课,有时候韩秀还会跑到杨宏波家里,在杨宏波写作业的时候,在旁边看书,写字。
然而韩秀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幸。在韩秀10岁那年的暑假,杨兴姗自己下地干活,韩秀在家里写作业。
无所事事的韩宝库在村里溜达了一圈,调戏了几个小媳妇之后,想着刚才小媳妇白嫩嫩的胳膊和鼓鼓的胸脯,心里有些燥热。这两天,家里的钱都被杨兴姗藏了起来,好几天没去县里找小姐消火了。
回家正看到穿着裙子和T恤的韩秀趴在炕上写作业,韩秀的两条腿翘起来,又放下,韩宝库的精虫上脑,猛地将韩秀压在了身下。
惊恐的韩秀拼死挣扎,但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恐惧,只能无助的喊着“啊”。
正好杨宏波的大姑父林延德过来还昨天借走的一把铁锹,看到韩宝库正在脱韩秀的裙子,当时气急了,一铁锹拍在了韩宝库的屁股上。
事情闹到之后,韩宝库还振振有词,说这么多年,杨兴姗也不给自己下个蛋,韩秀又是捡来的,又不是亲生的,不算乱伦,说这话的时候,完全不顾哭成泪人的杨兴姗和趴在杨兴姗怀里几乎傻掉的韩秀。
在后来,杨兴姗和韩宝库离了婚,韩宝库自己远走他乡,再无音信。而韩秀的名字,也被杨兴姗改成了杨秀。杨秀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被抱养的历史。
杨宏波知道,韩宝库在明年会回到村子里,还带来了一个妖艳的女人。他的移民户口还在前坨村,还有当时村里分给他的两间平房。
韩宝库是大张旗鼓的回来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衣锦还乡。他说这几年在汉山市挣了钱,找了个漂亮老婆,回来享受乡村生活。
但是不久,就有些外村外镇的男人三天两头的往韩宝库家里跑,每个人离开之后,韩宝库总是非常开心的跑到村里菜市场,切上两斤猪头肉,又到孙瘸子的小卖部买上两瓶啤酒。
直到有一天,韩宝库隔壁夫妻吵架,大伙才知道事情的大概。那个女人在汉山市的时候,是个暗娼,接待了韩宝库之后,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看对眼了,就成了名义上的夫妻。韩宝库就做起了拉皮条的生意。后来汉山市政府为创建文明城市,实施全市的扫黄打非工作,抓了不少暗娼,韩宝库和女人见风头很紧,就又跑回了前坨村。
两人都没有正经营生,回到村子里,韩宝库便将生意推广到周边的乡镇,有些人闻风而来。女人在屋里办事,韩宝库在外面收钱。
隔壁邻居的丈夫五十多了,多多少少了解了内幕,就趁着老婆不在家,跑到韩宝库家里享受了一次。结果刚办完事出门,就碰到了从地里回来的老婆,两个人吵得天翻地覆,全村人也就都知道了。
但韩宝库并不为然,仍然干着皮肉生意。村里头也拿他没办法,也有人传言,韩宝库给村主任高卫国塞了钱,甚至还传言,高卫国也尝过了那个女人的滋味,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在这些纷纷扬扬的流言中,最先抵受不住的,是杨兴姗。不到一年,杨兴姗郁郁而终,杨秀变成了孤儿,暂时寄住在杨兴娥家中。
韩宝库越发得意忘形,常常以养父的身份,跑到杨兴娥家里,给杨秀带来很多衣服和营养品,但都被杨兴娥夫妇扔出去了。
在杨宏波毕业后的第三年,20岁的杨秀嫁给了开小卖部的孙瘸子,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具体的细节,远在上津市的杨宏波并不清楚,不过大体也知道,这门亲事,是韩宝库做主的,家族里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杨秀居然自己答应了。
而村里所有人也都知道,孙瘸子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小时候贪玩,爬到电线杆子上,不小心触电后,从几米高的电线杆子上掉下来,瘸了腿。而且电线杆子上的锋利铁片,划伤了他的生殖系统,让他失去了作为男人的能力。
让人更不可思议的是,杨秀在第二年居然生了个儿子,所有人都怀疑杨秀的儿子就是韩宝库的种。韩宝库更是毫不顾忌的天天跑到杨秀家里,抱着名义上的外孙子,亲热的不得了。
啊,这个苦难的女孩啊。上一世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不幸,似乎上天对于她存在于世上的罪孽的惩罚。
每次杨宏波回到村子里,都会去看看这个可怜的表妹和她那个视若珍宝的儿子。每次去的时候,孙瘸子总是很知趣的走开,而杨秀看到杨宏波,总是笑,总是笑。
在后来韩宝库和那个女人被县里的公安局抓走了,据说是某个村子里的女人报的案,直到韩宏波这次回来,韩宝库和那个女人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