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半盏烛灯暖辉,照亮了这一方小天地,白衣男子的影子映在墙上,似乎依旧不减他的如兰气韵。
他清朗的眉目满是认真的看着笔下勾勒的白狐,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眉头开始舒展,将墨笔置于笔架上后认真的看着那画。
画了好多张,却还是难描其灵韵,看着自己画艺不精之所作,肃冷的面容不由浅笑,“你若知我将你画难看了,会否又要在我脸上挠几道?”
有时忍不住想,她带着他的鬼毒离去,会否还活着?每到这时,他心中腾出一股恐惧,便再不敢随意猜测。
“咚咚咚——”
寮房外有人敲门。
“谁?”
“是我,言秋,师兄,明天灵箬师叔回山,众师兄弟商量着,师兄你去最合适,师叔从前对你关爱有加,如今回山知道你鬼毒已解,必然十分欣喜。”
“好,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师兄也早点睡,我走了。”
门外脚步声远去,他慢慢将墨迹已干的宣纸卷起来,放进书架旁边的竹篓里。
那竹篓已塞了许多卷同样的宣纸,无一不是画着白狐。
他已习惯这样,装满一个竹篓后就全部烧了,然后再重新装满,再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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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沧华《无字店》晓尘往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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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秀水间,一袭游走于林中的红影似乎成了唯一的艳色。谢晓尘原本答应了哥嫂,留在狐族里教一些法术给那些孙字辈的小狐狸,怎奈好友衣泽给她传信说从蓬莱杏花岭那弄了两坛好酒,约她畅饮,当下不由酒瘾发作。
再者,那些小狐狸一个个天资愚钝,再教下去她可管不住自己的爪子了。
约好的地方是在凤女山下,她便赶来,忽的想起凤女山紧挨同尘殿所在的凌山,算算日子,十一年过去了,鬼毒已解,那个小道士也该长成公子模样了。
现下离酌酒之时还有些许时辰,不如去见见那个冲天辫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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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山山脚,长歌一身白衣道袍,犹迎风玉树,清冷肃穆的立于翠色峦峰间。
远远便看见一女子婷婷走来,认出后飞身上前行礼,“灵箬师叔。”
伸手回礼,灵箬恰好看清了来人面貌,只觉得一股熟悉感,却认不出是谁。她是师尊最小的师妹,因此修为也远远比不上其他师兄师姐,故十余年前奉掌教师兄之命下山除妖,提升道行。
料想当年殿内的小道士都长成大人了,她有如此感觉也是情有可原。
“你是?”
“我是长歌,师叔不认得了?”长歌伸手把自己的发尾揪到头顶上,想重现冲天辫似的。
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灵箬指着他,花容惊道,“你的鬼毒……”
“鬼毒解了。”长歌放下头发,眼角垂下,怕她再问,又说,“十一年前遇一贵人,为我解了。”
“解了就好。”灵箬轻笑,为他高兴,随即两人一同上山。
路过一石潭小溪时,由于青苔湿滑,灵箬险些跌如水中,幸得长歌拉住了她。
“多谢!”灵箬双颊微红,缓缓抽出自己的手。
这石头虽滑,可于修道之人不过轻而易举便可过去。
“师叔受伤了?”长歌问道,丝毫未察觉灵箬脸上红晕。
灵箬点点头,受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传出去是要损面子的,不过同长歌说说也没什么,“前几天追捕一只狐妖时被它弄伤了腿,不过并无大碍。”
听到狐妖二字,长歌心忽然一紧,问,“那只狐妖呢?”
“自然是我赢了,它死了。”灵箬颇为自满说道,却不知长歌听后内心沉重。
“师叔这些年杀过很多狐妖?”
“你问这个干嘛?”灵箬疑惑回问。
“没什么……”
一股不寻常却非妖类的气息忽然游于山间,灵箬和长歌迅速警觉,直到前面的百叶树上忽的卧着一位红衣女子。
“原来全真派的道士也娶媳妇啊。”她媚眼如丝,望着长歌,方才她才上山脚就看见他了,从前她都是以狐狸身和长歌待在一起,现下化为人形难免逗趣他几番。
“姑娘莫要乱说。”长歌望着那晃眼的红,竟有些移不开眼,倏的又想起他们素不相识,她怎知他是全真派弟子?
一旁的灵箬却十分见不得晓尘这副妖媚样子,又加上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便持剑前往,想要识破她的真身。
长歌不解她此行,想拦住,岂料剑未击中,晓尘飘身闪过,纱衣微扬脚尖点在另一枝头。
在她化空前深深的望了长歌一眼,随后便不见身影。
那最后一眼中没有媚色,没有妖气,只有静如水般的安然,和淡淡的失望。
长歌陷于这眼神中纹丝不动,若不是及时回神,灵箬都快以为他中了什么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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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女山上,钟灵毓秀,山雾缭绕,头发乌黑的素衣女道长提着两坛酒,翘着二郎腿侧躺在长势低矮的歪脖树上。
蝶翼般的睫羽合上,显得那张如雕琢完美的白玉面容看上去十分恬静。
这便是东泠真君的女弟子衣泽,从前她爱喝酒,爱打架,在六界中结识到了一群朋友,那谢晓尘便是之一,可如今年纪来了,不爱过打打闹闹的生活了,便独爱喝酒,而谢晓尘则是酒友的不二选择。
紫烟袭来时,她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睁开一双明眸,悠悠坐起身来,将酒瓶放在脚旁,双手撑着树干,“你说你喝个酒还如此墨迹,现在才来。”
“去见了一个故人花费了些许时间。”谢晓尘一扫霞袖,坐在衣泽旁边,略施发力将地上其中一瓶勾入手中,拔开酒塞。
酒香扑鼻,霎时感觉杏花拂面,如临佳境。
“真是好酒。”
听到预想的惊叹,衣泽灿笑如曦,也拿起另一坛,拔塞时想到了一事,“我游蓬莱时遇着了掌管劫难的司命。”
“司命?莫非我识得?”抬头一饮,这酒香清雅,可这就却比想象中的烈。
“你不识得他,可他却识得你。”衣泽弯起嘴角,眼神黠然,一副故作神秘的模样。
平日谢晓尘定然不愿意被绕着弯子走,但今天得饮美酒,幸甚至哉,不由接茬,“莫非又是哪位贪图我美貌之辈?”
“说不定还真是呢?”衣泽扶颚想了想,站起身来踱步说道。“不然天雷怎么劈得那么顺,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同他惹了什么情债…”
“那个王八蛋!差点没整死姑奶奶我!”她可总算是把十几年的怒火喷出来了,想当年若非遇见长歌,指不定得有多惨。
“当心口德。人家自知上次施天雷的确有点狠了,让我代他表示歉意。”衣泽拔开酒塞,灰袍被风吹扬,越发显得她风姿绰约。
“就光表示歉意?”这神仙也真好玩,一句歉意便将天雷都盖过去了。
知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衣泽伸手一抹嘴角的酒痕,她此番前来,其实还有道喜的意思,“司命说再过十年,你便可位列仙班。”
晓尘捧着酒坛子又饮醇酒,这酒越喝越觉香醇,她已不想在意那司命。
这一天她们饮酒到天黑,酒品更好的衣泽已经御风离去,谢晓尘倒懒得走动了,在附近找了棵修为较高的树,打算在它这借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