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方回到墨苑巷,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邓、李二人带来的不快早被前程可期的兴奋冲淡,便又觉得字画铺实在是个误人所在,干脆关门歇业,回到后院泡茶静心,以及憧憬。
好心情让他的话多了起来,晚食间尽极孝道,向母亲说了好些光耀孔家门楣的愿景,让孔夫人摸不着头脑,却又忍不住喜笑颜开,连道这个生辰过得甚是舒心。
直到回房睡下,孔方才猛然醒来,今儿下午只顾着兴奋,却忘了一件大事,即是如何才能把希望变成现实。
要说动王叔、王诗诗,必然要请夏夫人和草儿妹妹出面才行,而自己又该如何去说动夏夫人和草儿妹妹?
一念至此,孔方彻底冷静下来。
如果夏夫人能亲自出面,那自然是极好的,但想到午食的场景和夏夫人的态度,他忍不住怨恼起母亲来。
孔、夏两家多年未走动,人家夏夫人今日才刚上门来,话都没说几句,母亲竟急切地表现出两家结亲的意愿,完全没意识到这种高攀实在太无体了。
而事实也证明,夏夫人不是当场就明确地拒绝了?
倘或没有这一出,或许人家夏夫人还愿意顾着两家当年的情谊,替他说说好话,现在把人家惹得不高兴了,又哪里还有希望?
他沮丧至极,一会儿嗟叹人生蹉跎,一会儿怨恼家无祖荫庇佑,终是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夜漏声起,时至子时。
孔方突然翻身坐起,重重一拳捶在床上,满眼兴奋不已。
午食间听到母亲说起邓家退亲之事,接着又向夏夫人表达了结亲的意思,他感觉脸上很是挂不住,继而起身辞别,现在突然想起,当时说到草儿妹妹和晋王府订了亲,草儿妹妹好像很不开心?
细细回忆一番,孔方确定当时草儿妹妹听到晋王府亲事时,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那一定是不开心,一定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他越想越兴奋。
但兴奋不及半刻,他又再度沮丧起来,想着就算草儿妹妹不同意晋王府的亲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又怎么说服她去找王叔?
良久,他突然起身下床,摸索着从衣衫里取出一个白釉小瓶,紧紧握在手中。
不管草儿妹妹愿意不愿意,她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
夏夫人很是焦心。
本想让女儿开心起来,不想女儿从孔家出来后更不开心,其后在城中闲逛甚至回到府中,女儿都一句话不说,沉默得让人心疼。
一夜思量,她终是觉得让女儿不开心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小石那孩子。
次日一早,她单轿到了晋王府,想着一定要和亲家说道说道,至少要让他们去问问小石那孩子,对这门亲事到底是个啥态度,必须给个准话才是。
不想到了晋王府,她却连门都没进去,因为门人极有礼貌地回话,晋王和晋王妃都不在府中。
她想着晋王要上朝,听说还在准备战事,这么早不在府中倒是正常,但晋王妃为什么也不在?
情急思错。
为女儿焦心的夏夫人,没来由地想到一定是晋王妃借故躲着自己,原因当然是她儿子不乐意这门亲事,所以她也就有了悔心。
一念至此,夏夫人概而愤然。
两家亲事是你晋王妃自己提出来的,现在又何苦作成这样?
再者说,这门亲事也就是口中订下罢了,并没有经过纳采问吉诸多程序,有了悔意直接提出便是,何需躲着不见?
她拂袖上轿,回途中越想越气,终是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女儿受此委屈,回府后便正式起书递呈,断了这门亲事。
又不是天下只有你晋王府才有男儿!
一路愤然,一路遐思。
不时回到夏府,夏夫人立刻着人取墨砚笔纸,便要给晋王府书信,但却被访客断了行作。
访客正是孔方。
“方儿见过离姨!”
孔方一身新衫,更显眉清目秀,一丝不苟见礼道:“母亲感念离姨,令我今日来回拜离姨和草儿妹妹。”
夏夫人看着孔方,脸色稍霁,叹道:“都是旧识,人情滋味却大不相同。”
孔方不明其意,心中暗思一番,笑道:“方儿愚钝,听着离姨这话,倒感觉是谁惹得离姨不开心了。”
夏夫人心中愤气渐淡,已知不宜深说,只微笑假词,带过不提。
孔方看在眼中,又道:“还请离姨见谅,方儿的确不会说话,总是无心惹恼人家,就比如草儿妹妹吧,昨日似乎也被我弄得不开心了。”
夏夫人轻叹一声,道:“方儿切莫这样说,你草儿妹妹是有些不开心,但与你无关,莫要自责。”
孔方察颜观色,谨慎措词,道:“多谢离姨体恤方儿,但我只知道,草儿妹妹是在我家不开心的,我就应当负责才是。”
夏夫人想着这话好没道理,忍不住一笑,道:“你这孩子,能怎么负责?”
孔方笑道:“当然是让草儿妹妹开心起来。”不待夏夫人回应,紧接着再道:“姑娘家总是喜欢花花草草的,听我母亲说,城南十里有一片茶花,我想趁着今日天气晴朗,带着草儿妹妹去瞧瞧,说不定出城透透气、看看花,她也就开心了。”
夏夫人有些迟疑。
昨日在孔家,她看出孔方对女儿颇为热情,更是听出孔夫人有结亲之意,当时想着两家是故交,不要因误会影响了情谊,便不给对方留有心思活泛的余地,直接言明女儿已订了亲。
此时既已决定断了晋王府的亲事,那么这个顾虑便不存在,况且她觉得方儿这孩子本身也很不错,也就不排斥女儿和对方多接触一些。
转念想到女儿要和男子一同出城,她顿时感觉放心不下,差点要拒绝孔方的提议,继而又想到青衣夫人说过,只要不遇着意外,女儿的身手可以在世间横着走了,又觉得不该担心此节。
几经思量,她觉得方儿不是外人,能让女儿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欣慰一笑,说道:“难得方儿一片好心,但这事得先问问你草儿妹妹,去与不去都得她愿意才行。”
不想话音一落,草儿便从屏风后走出,平静道:“愿意。”
夏夫人有些谔然。
孔方则暗自窃喜。
二人心思不同,反应也不同,但原因却是一样,即都不知道草儿的想法。
草儿的想法很简单。
自打那日订亲后,她便一直在想路小石为什么不说但凭娘亲作主的问题,但时间过去这么久,她非但没想明白,反而更糊涂了。
这种糊涂让她更为沉默,甚至有些麻木,直到昨日。
夏夫人本意是想她出去散心,但结果却让她更乱心,不说在孔家提到晋王府的亲事,只说城中一路逛来,便有无数乱心事。
看到天赐客栈,她便想起当初和路小石从客栈中落荒而逃的乱心事;看到小巷子,便想到当初被冉莫强行带走的乱心事;看到梨花街,便想到当初路小石夜里来接她的乱心事……
这些乱心事细碎无章,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她脑中嗡嗡乱飞,让她感觉烦闷不已。
和夏夫人一样,她也思量了一夜,而且终于想明白了。
路小石说过,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她的想法,就是远远离开这些让她感觉乱心的地方。
远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