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太尔在氐羌话中的意思,是指天赐荣耀的男人,又特指部落首领的女婿,虽然绝不相同、但可以简单理解为王朝话中的一个词。
附马。
那么问题来了,夺羊和附马有什么关系?
无论是在路小石还是连赤的认知中,氐羌人的夺羊都只是游戏,可以说这个游戏是为了让氐羌人的马术更为精妙,让他们的身体更为强健,也可以说纯粹就是吃饱了没事干的无聊。
而不管是哪种目的或原因,都似乎不该和附马——开太尔,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但连赤反应极快,快到至少可以证明,他的智商并没有随着曾经的那身肥肉,干脆而彻底地离开他。
虽然羞愧而懊恼,虽然几乎万念俱灰,但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变成了有节奏的开太尔,又看着无数道目光里精光四射,他果断地判定今晚的夺羊,恰巧就和开太尔扯上了关系。
似乎还是唯一的关系。
他先是深深的后怕,然后庆幸不已,最后则是发自肺腑地默念了几声苍天有眼,多谢连家列祖列宗。
如此之后,他开始担忧路小石。
虽然路小石和青颜并没有对他明说此次来克洛部的目的,但他凭着自己无敌的英俊,也隐隐猜到一些。
于是他更为担忧,想着路小石绝对不是一个为了某种目的,便能够大义凛然地牺牲色相的伟大人物。
虽然那小姑娘看着还挺可爱。
担忧,他是真担忧。
和连赤极快的反应相比,路小石完全是懵逼一脸。
羊从天降,让他意外而又感觉很喜剧,当然也感觉放松了,顺手就把羊高高举起,想着这样应该就算把夺羊格蒙欧玩儿了,能给伊斯塔交差了事了。
但眼中那些兴奋得近乎疯狂的氐羌汉子却让他有些纳闷,不及细想,又惊觉草原上如海浪一样翻滚起开太尔这个词,便让他彻底懵了。
怎么回事儿啊?
关开太尔鸟事?
不就是掉下一只羊么,不就是我顺手接下来了么?
不就是…….
他突然灵光一闪,终于反应到连赤早就反应过来的可能,脑中嗡地一声响,全身冰凉。
“哈哈哈!”
图金大步上前,高举双手示意场间安静,大声道:“克洛部的儿郎们,你们都亲眼看到了长生天的旨意,那么从现在开始,这位尊贵的客人,就是我克洛部的开太尔!”
一众犹自兴奋的氐羌汉子这时才反应过来,克洛部的唯一开太尔竟然不是我们克洛部的勇士?
乌压压的人群,静悄悄的一片。
图金似乎并没注意到儿郎们的兴奋和热情突然降了下去,招手道:“伊斯塔,我的宝贝女儿,到阿爸这里来。”
从看到那只羊掉到路小石怀中后,伊斯塔脸上就洋溢起激动和幸福,此时听见图金叫她,赶紧抬眼看向青颜,微微羞涩道:“阿姐,你陪我吧!”
青颜的神情倒是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但内心的纳闷一点也不逊于路小石,也是实在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和连赤不一样,她知道路小石和草儿定了亲,更知道王朝的郡王绝对不可能成为氐羌族任何一个部落的开太尔。
她紧急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并没注意到伊斯塔的请求。
伊斯塔见青颜不语,却也不恼,自顾儿跃到图金身边,欢喜而羞涩道:“阿爸,我来了。”
图金哈哈一笑,一手牵起伊斯塔的手,一手将路小石手中的羊取下,再将他的手拉住,道:“我的开太尔,从今晚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路小石神色迷茫,看看图金,又看看伊斯塔,然后双眼一翻,昏倒在地。
连赤一惊,欲上前来,却被图金笑吟吟地拦下。
伊斯塔则惊呼一声扑上去,将路小石半抱起来,使劲摇了数下,然后抬起头来,急道:“阿爸……”
图金蹲下身来,伸手在路小石鼻前探了探,笑道:“伊斯塔放心,长生天给我克洛部指定的开太尔当然不会有事,他只是累了,或许是太高兴了,睡一觉便好了。”
伊斯塔眼泪汪汪,将信将疑,道:“真的?”
图金点点头,起身令人将路小石抬入帐篷休息,又令氐羌儿郎们喝起酒来、唱起歌来,用最大的热情和诚意来感谢长生天,为克洛部指定了一位像女人一样漂亮的开太尔。
…………
路小石没有昏,但有些晕。
在图金说他们从今晚开始就是一家人的那一刻,伊斯塔红扑扑的脸在他眼中就突然变成了那张让他相厌相憎的女人的脸,心中骤然憋闷,脑中嗡然发晕。
而同样在那一刻,一个念头从晕乎乎的脑中冒出,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所以他决定——昏!
他紧闭着眼睛,任由几只壮实有力的手把他抬进帐篷,再听着几道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出了帐篷,紧接着听到帐篷外面歌声响起了,再接着马奶酒的香味也飘来了。
并没过去多长时间,外面的歌声就越来越响亮,酒香就越来越浓,似乎表明那些氐羌汉子已经开始忘了他们的开太尔被客人抢去的遗憾和郁闷。
他极小心地虚开眼睛。
帐篷外面透进来红黄相混的火光和黑乎乎的绰绰人影,歌声和酒香似乎已经混合在一起,激荡出一浪又一浪的热情和热闹。
这种热情和热闹,让他感觉十分孤独。
就像在以前十数年的流浪生涯中,时不时会自己冒出来的那种孤独一样。
但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用无耻或其他类似的人品去驱散孤独,而是孤独地思索和权衡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逃!
这是他脑中第一个念头。
逃不得!
他是他脑中第二个念头。
而导致两个念头之间几乎没有时间差距的,只有责任两个字。
从记事起,他就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或者说他认为自己唯一的责任就是躲开那些莫名其妙的追杀,保住自己不算珍贵但也绝对不愿轻易舍去的小命。
哪怕开玩笑似的忽然成了王朝的漠阳郡王,他仍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或者说他认为自己这个名不符实的郡王,根本没有能力去承担什么责任。
当然,他也没兴趣。
但对镇震营和镇巽营的责任,他不得不承担。
这个责任固然是那位便宜堂兄轻描淡写地塞给他的,但谁让他不情不愿地承接下来了呢?
自己任由别人挖的坑,那么含着泪也要往下跳。
他和连赤、青颜都是初神境身手,逃出克洛部营地自然是一件轻易而举的事情,甚至不排除还能逃得比较潇洒。
但如果不摸清克洛部南出漠阳关的意图,等镇震、镇巽两营走出沼泽时,会不会遇到诸如伏击之类的不测?
两营将士在沼泽里泡了数月之久,吃没吃饱,睡没睡足,绝对的身心俱疲;而人家氐羌人就等在这里,天天喝酒吃肉,妥妥的以逸待劳啊。
真的,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