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不再仅仅是念头,而是决定。
但决定以后,路小石心中并没有生起破敌于先机的万丈豪情,也没有荡起为家为国舍生取义的高尚情怀,反而让那种孤独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沉重。
他蜷缩着身体,将散发着浓郁牛羊膻味的毡毯紧紧裹在身上,眼睛无神地看着那些透进帐篷的火光和身影。
那丫头在做什么呢?
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心中陡时生起浓浓的悔意。
先前见着伊斯塔时那种反应,让他终于不能再逃避地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至少在男女事上并不正常。
那么离开京城时,真还是应该给那丫头说清楚,不然会害了人家,至少会耽误了人家。
一念到此,他又倍感纠结。
在邛州城外的雪山上初相遇,在南海杜家的再相逢,在扶桑岛上相依相伴共生活,在皇宫里生死斗…….
一幅幅画面浮现在他脑中,不管画上内容是日常的平淡,还是偶遇的险境,总是暖洋洋的,如冬日阳光。
没有人不喜欢冬日阳光。
他很是出神,没有注意到帐篷外的绰绰身影当中,有一道身影显得越来越大,很快将帐篷的门帘遮住。
帘动人现。
“阿哥!”
伊斯塔原本焦急的脸一下子变得如冬日阳光,跃过来扑在路小石身前,伸出手抚其额头,道:“你醒了?没事了?”
路小石一下回过神来,所有思绪和情绪都迅速收敛,唯剩下病怏怏的冷静,轻声回道:“醒是醒了,但我全身无力……胸口也闷,出气不利索……”
伊斯塔赶紧捂住路小石嘴巴,道:“那你别说话了。”说罢便开始解开腰间那根桃红丝带……
路小石吓了一跳,道:“你……我……我是旧疾复发,需要静静地调息一晚上,明天便好了。”
伊斯塔脸一红,道:“我就静静地陪你睡。”
路小石再懵一逼。
他知道氐羌人对男女事很随性,但也知道这种随性是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伊斯塔甚至都没有和他谈论过此事,怎么就跳跃到静静的一睡来了?
念头转了好几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见鬼的开太尔,是长生天的见鬼选择,根本轮不到自己表达悦还是不悦。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道:“伊斯塔你听我说,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一个人专心调养才会好,如果有人在旁边,便不能静心,这病就好不了。”
伊斯塔呆了呆,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默默地看着路小石。
良久,她突然无声一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抚着路小石的脸颊,眼中充满和她年龄不相符的宠溺。
路小石痛苦不堪,身体微微颤抖。
颤抖当然是假,他就是故意抖给伊斯塔看的,属于一种无声而有力的拒绝;但痛苦却是真的,毕竟这么多年来,他还没有被除了娘亲以外的女人这样抚摸过脸颊。
伊斯塔自然看到了,不禁面露担忧,轻声道:“阿哥,那你静心调养,明天一早我再来。”
路小石无力地嗯了一声,继续颤抖着,直听到伊斯塔慢慢出了帐篷,才缓缓长舒口气,悄悄睁开了眼。
他感觉脸上烫得厉害,仿佛还有一只温暖的手停在上面,又仿佛是被谁用发梢不停地抚过,留下些异样的感觉。
不由自主的,他想到了当初教草儿骑马的情形,那时他和草儿不过是身体接触,却也有极为异样的感觉,但事后归结于被那条马毛辫拂过鼻尖的痒。
然而此时想起来,那种痒的感觉和现在这种感觉却极其相似……
不知过去多久,他正自出神,不防又瞟到帐篷门帘被黑黑的影子遮住,于是想也没想便赶紧闭上眼睛。
帘动人进。
“别装了!”
这是青颜冷静而肯定的声音。
“装的?害我担心!”
这是连赤恍然而释然的声音。
路小石霍地睁开眼睛,又宁神探查了帐篷外面的情况,才一咕噜翻起来,瞪着二人,没好气道:“一身酒气,哪里还容得下担心?”
“青老师喝的少,喝的少。”
连赤嘿嘿上前,道:“都怪图金太热情了,非得请我们喝酒,我本是想早来瞧瞧你,但又想到和我青老师现在的身份是娘家人,那总得……”
“你娘家的人!”
路小石大怒,飞起一脚把连赤踹翻。
“别闹了!”
青颜在毡毯上盘腿坐下,看着路小石问道:“你怎么想的?”
路小石砸吧着嘴,道:“还是先得把图金的意图摸清楚,至少知道他们此番南下是有意还是无意。”
青颜道:“准备怎么做?”
路小石正色道:“你们现在回去继续喝酒。”
连赤刚爬起来,以为路小石还在说气话,不禁羞涩而恼火,道:“路路你这就不对了!”
青颜抿嘴一笑,道:“你得给他说清楚些。”
“我的小赫赫,图金和那几位长老,肯定对我们有所防范,但其他的氐羌人,未必个个都能守口如瓶。”
路小石看着连赤,无奈道:“我已经装病了,至少今天晚上没办法自己打脸,只能继续装下去,你们除了和图金喝酒,也找机会和别的氐羌人多喝一些,从他们嘴里应该能够套出一些有用的话来。”
连赤恍然。
青颜点点头,起身道:“姑且试试。”又佯瞪了连赤一眼,道:“走吧!”
连赤嗳了一声,屁巅巅跟着青颜向帐外走,到了门帘处却又突然转回来,再扭头看着青颜身影远了,才挤眉弄眼说道:“路路,春霄一刻值千金,你还装什么病啊!”
路小石似笑非笑,道:“你来?”
连赤长叹一声,惋惜道:“你没看见青老师盯我盯得有多紧吗?”
路小石咬牙蹦出两字,道:“禽兽!”
连赤嘿嘿笑道:“话说伊斯塔也不小了,你何必把自己搞得禽兽不如?”
路小石无语。
连赤迟疑道:“这般守身如玉,难道是为了草儿?”
路小石强忍。
连赤摇头道:“不该呀!你和草儿处了那么久,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啊!”
路小石再忍。
连赤分析道:“你有洁癖!闻不得氐羌女人身上那股羊骚味儿?”
“呯!”
路小石忍无可忍,再一次踹翻连赤,压着嗓子喝斥道:“死胖子你记好了……”
“那是曾经!”
“……曾经的死胖子你记好了,你现在好歹也是膘骑将军,做事之前先想想你怀里那道圣旨,别的不说,沼泽里还有几万兄弟在挨饿受累,你能不能别这么禽兽?”
“能啊!”
连赤严肃道:“别以为只有你和青老师明白,我也早明白了,现在我们忍侮负重就是为了镇震、镇巽两营的兄弟,我如此这般嬉皮笑脸,是为了迷惑氐羌人,让他们对我失去防备之心。”
“……我是忍侮负重,你是喝酒快活。”
“和氐羌人喝酒,难道不是忍侮负重?”
连赤边说边走,临了掀起门帘,幽幽道:“如果实力允许,我也想像你这样装病了事,总比喝酒强!”
“你再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心让雷劈死!”
“让雷劈死?”
连赤英俊无敌的脸上满是不屑,道:“我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劈呀,来劈我呀!”
话音一落,帐篷外突然变得一片惨白,像是白昼来临一般,而瞬间后又恢复成昏暗的夜色。
没有雷声,却有一道长长闪电划过。
连赤一个哆嗦,猫腰出了帐篷。
路小石没有趁机打击连赤,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闪电是在沼泽方向,难道那里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