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做事老是心不在焉的,心头隐隐约约老是有股莫名的烦躁感。而雅丫头,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来找他了……
他郁闷地叹息一声,把劈开的木柴捡起,堆叠好放在一起。望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木柴,半响,他又是郁闷地叹息一声。他抬头望了望渐渐升起的太阳,把木材放回屋子里后,才忽然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没洗,于是又急急忙忙把木盘里的脏臭衣裳带到小溪边准备清洗。
刚来到小溪边,他就发现自己久久没有见面的雅丫头正与黄霖在小溪边正谈笑风生着清洗起衣服来。和煦的阳光洒在黄霖清秀的脸庞上,显得熠熠生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为丰神俊朗。但在顾元看来,却刺目得令他眼睛发疼。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洗两件衣服吗?家里明明就有娘,却偏偏装模作样地带自己的衣服来小溪边洗,肯定是为了跟雅丫头套近乎,真是个伪君子!顾元站在大大的柳树干后,如幽怨的鬼魂般紧紧盯着正相视而笑的两人。
“咦,这不是咱们村子里的‘顾大师’吗?你也来洗衣服啊?”隔壁屋子的吴婆婆手里环着木盘,站在顾元身后特意加重“顾大师”这一称呼来调谑顾元。
吴婆婆的叫唤声令雅丫头与黄霖终于注意到柳树后的顾元,雅丫头立即放下手中正在清洗的衣裳,走到顾元面前,甜甜地唤了他一声:“阿顾。”
顾元一怔,随即尴尬地点点头,瞅了眼还在小溪边的黄霖,眉头一颦,心道:他怎么还没洗完?!
“雅丫头,你就帮小元子洗了这衣服吧。反正,你迟早也是他家的人。”吴婆婆向雅丫头打趣道。
雅丫头与顾元在吴婆婆的打趣下顿时红了脸,顾元为了掩饰尴尬,干涩而僵硬地道了句:“我到那边去洗。”
他匆匆走到与雅丫头距离数米远的小溪边蹲了下来。才刚蹲下,他已经后悔了。他跟雅丫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万一黄霖在洗衣服时借故占雅兰便宜,那还得了?!想着想着,他又偷偷摸摸地蹲着身子向雅丫头的方向靠拢。
站在顾元身后把他举动看得一清二楚的吴婆婆抿着嘴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有意思。
雅丫头在顾元躲避瘟疫般的速度奔走后也随之一脸阴沉的回到原本洗衣服的地方上去。黄霖见她脸黑沉黑沉的,于是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雅丫头不甚高兴地拎着木棍重重地锤了几下衣裳,又把衣衫翻转,继续锤了几下。
黄霖若有所思地别过头,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即将成功潜入敌人“内部”的顾元脸色一僵,“那个,阿元啊,要不,你直接过来这边洗吧。”何必这样子呢,像个从河边飘来的幽怨水鬼似的,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真想吓死他啊。
“哎哟,自己媳妇嘛。肯定要好好看紧啦。”吴婆婆一脸理所当然地对着黄霖道。
正在蹲着身子缓慢移动自己脚步的顾元白皙的脸蛋再次在吴婆婆的调谑下爆红,他定下脚步,佯装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拎着自己的木盘,咳嗽两声,正经地道:“我拿错衣服了。”说着连忙转过身子,准备离开。
“呵呵……”黄霖掩着嘴巴,偷笑出声。
顾元闻声,立即回过头,眯起眼睛,瞅了他一眼,又“嗖”的一下转过头,心里暗暗念道:倒——
“砰——”巨大的水花与落水声随之响起,顾元高高地扬起唇角,让你笑地那么欢!这下子看你怎么笑!
“阿霖哥哥——”
“阿霖,你没事吧!”
晚上
顾元坐在油灯下,拿着他临走前,师傅交给他的古老书籍正细细观看着,突然,“叩叩!叩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顾元放下书籍,看了看窗外的月亮,走到木门前,好奇地问道:“谁啊?”
“是我,阿顾。”雅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元立即把门打开,把她迎进门后再把门关上。
“雅兰,你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啊?”顾元显得有些局促,毕竟夜深了,若是被村里其他人看到了雅丫头深夜来找他会对雅丫头的声誉不好。
“我过来是想问清楚你一些事的。”雅丫头抬头紧紧盯着他。
顾元眼睛一眨,不明所以,有什么事值得她这等不理智三更半夜来问的。
“你到底还娶不娶我?你回来已经三个多月了,要是你不娶的话,直接给我一个答复吧。我娘今晚上说了,若是你不愿意的话就再给我说门亲事。之前那事就作罢!”雅丫头眼眶红红地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珠子里倒影着已经呆若木鸡的顾元。
她的话令顾元久久不能回神,直至雅丫头狠狠踩了他一脚,他才缓过神来,他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干巴巴地解释道:“跟着我,你会吃苦的。”
“我不怕!”
“是一辈子!”没有翻身的机会。
“我也不怕!只要你娶,我就嫁!”
雅丫头坚定无比地看着他,良久,顾元别过头,往后退了步,眼帘半垂,咬了咬牙,“不,我不值得。”她应该过上跟城里那些少奶奶一样的生活,而不是跟他过有一顿没一顿的苦日子。他,不配……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雅丫头怔怔地看着他,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下。
“不……”顾元见她哭了,连忙出声安慰她。
但雅丫头误会了,她含泪一笑,捉住他的衣袖,问:“你的意思是说不要吗?”
顾元一怔,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或许,他自己潜意识里也不想否认了吧,才会令她欢天喜地地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会娶她。
“你会娶我的,对吗?”雅丫头满含希望地问道。
“我……”不是的。
“娶还是不娶?”雅丫头着急了,捉住他衣袖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他的衣袖顿时变得皱巴巴的。
或许是自己无法忍受雅丫头对自己的失望,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头。很多年以后,他也曾经后悔过自己当初不理智的行为,但悔思到最后,他发觉自己的喜终究还是多过于悔……
半个月后
雅丫头终究还是穿着凤冠霞帔嫁了给他,顾元那天很开心,开心到忘记了这是自己一个不经意间造成的错误。宴席那天,全村子里人都来了,尽管他很穷,但为了让雅丫头能够拥有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他第一次违逆了自己的誓言——为城里一户有钱人家做了缺德的法事,将一个含冤而死的厉鬼打至魂飞魄散。
婚后的生活尽管清苦,但是两夫妻还是过得很开心,那段时间也是顾元这辈子过得最快乐、最充实的日子。但在午夜梦回时,他总会时不时梦到女鬼临死前那双幽怨而愤恨的眼睛,然后从睡梦中冷汗渗渗地惊醒过来。
许是自己做的缺德事遭到了报应,村子里的人没多久开始接二连三的病倒,他查阅了所有师傅生前给他留下的书籍,皆未能找到治病的办法。村子里人开始在等待中渐渐死去。顾元在短短7日内愁白了头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乡亲们逝去。
雅丫头一再安抚他,却未能令满心自责、懊悔无比的他有所回缓。又过了几日,村子里开始有人谣传顾元是妖道,这些死去人的乡亲们都是他施法杀死的,为的就是修炼妖法。刚开始,由于顾元的乐善好施令许多乡亲们都不相信,但随着死亡的人数增多,乡亲们看的他眼神也由最初的信任变成了怀疑。他们开始闪避顾元,甚至拒绝顾元的医治。
顾元十分痛苦,却始终未曾怨恨任何人,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罪有应得,如若不是自己贪图金钱,又怎么做出这等缺德事而连累乡亲们。过了半个月左右,林三叔与林三婶也一并病倒了。顾元实在没有办法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师傅生前有一个专门医治奇难杂症的挚交。
此人在医治奇难杂症上颇有奇效,但行踪飘浮,极难找寻。顾元为了能够成功掌握到他的行踪,以自身的血液为源,幻化出无数只赤燕,试图掌握他的行踪。他每天几乎要从体内取出半碗左右的血液作为供源,以便能更快找到此人的踪迹。就这样过了10天左右,他终于从赤燕中掌握到他的行踪,但此时他的身体由于连日的放血,早已虚弱不堪。
他开始收拾包袱准备离开村子,但雅丫头不允,她觉得他的身体由于连日的放血压根就承受不了舟车劳顿。但顾元一再坚持,无奈之下,她终究还是答应了。她帮他整理好包袱,送他到门口,临走前雅丫头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嫁给你吗?”
顾元摇头。
雅丫头垂下头,羞答答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道:“因为,小时候我就喜欢你了。”说罢她抬起头望着顾元。
顾元一怔,她接着又道:“小时候,我一直很喜欢跟在你身后,可是你不怎么爱搭理我。于是我就央求顾叔叔,让我当你们家的媳妇。顾叔叔很喜欢我,爽快地同意了。他跟我说,等我长大后就让你把我风风光光地娶回家。盼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盼到了。所以,阿顾,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知道吗”
雅丫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顾元,顾元微微一笑,慎重地点点头。
“早去早回!”雅丫头垂下眼帘,轻声道。
“雅兰,我一定会尽早归来的。”顾元郑重其事地向雅丫头保证道,随后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往村子外走去。
顾元这一走足足走了三个多月,当他好不容易带着师傅的挚友回到村庄后,他发现村庄一片死寂,整个村庄都弥漫着尸体腐烂的味道。他心急如焚地冲回家,却没有发现雅丫头的踪影。他急得将全村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她。村里仅剩的那十来人发现三个月前离家的顾元竟然带着一个老头回来,皆对其闪躲不已,甚至企图偷偷逃出村庄,却被顾元截住。
在顾元的厉声质问下,仅剩的十来人向他坦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顾元离开没多久,村子来了个道士,道士说村子里的人之所以患怪病,都是因为顾元在作祟,而嫁给他数月的雅丫头早已被顾元炼成了妖怪。道士要他们将雅丫头砍杀掉,并将其尸首分成五份,各自埋在村子里的四个方向,最后还把仅剩头颅埋在顾元家的小院子里。寓意为压制所谓的妖邪之法。
患病的林三叔与林三婶在护女失败后,气急攻心,双双毙命。雅丫头死后,村子里患病的人始终没有康复的迹象,甚至死亡人数在急剧增加。村民这才发现原来那个所谓的道士只是一个草菅人命的骗子,但此人在事迹败露后早已销声匿迹,村人无奈,只得后悔当日自己鬼迷心窍。
顾元获知真相后,疯疯癫癫地奔回家中,徒手挖出雅丫头早已腐烂不堪的头颅,在挖掘过程中,他还发现了一条黑色的蟒蛇。此蛇环绕着雅丫头的头颅,将雅丫头腐败的头颅圈在身内。他抱着雅丫头的头颅痛哭失声,瓢泼的大雨把他沾满了鲜血与泥土的双手一一冲刷干净。
顾元仰着头,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朝天嘶吼着,“如果汝真的赏罚分明,为什么要报应在无辜的人身上!汝看看这些无知、可恨的人类,到底对自己的同类做了什么!为什么汝还要吾保护他们!保护这些愚昧、不知感恩,只懂贪婪索取,以谋夺他们性命来保存自己利益的人!”
他凄厉的嘶吼声被掩盖在震天的雷声下,他抱着丫头的头颅蓦然狂笑出声,在他脚下数寸之地为中心,蓦然窜起熊熊燃烧的烈火,以焚尽万物之姿向着村庄迅速蔓延开来。
“汝既然今日负吾,吾定必十倍奉还杀妻之恨!”他温柔地抚摸着雅丫头的头颅,嘴巴却蹦出愤恨无比的话语来。火势在加大,雨势也一并加大着,两者之间似乎在相互缠斗着,但倾盆而下的雨水最后不仅没有令着疯狂窜起的火势有所减缓,反而加快了它的蔓延的速度。
片刻不到的时间,整条昔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的村庄在烈火的焚毁下,最终变成了人间炼狱。
“雅兰,这是我为你讨的公道,他们当日怎样对待你,我今天就让他们为此付出十倍的代价,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死亡的过程!”顾元望着这些深陷烈火而发出惨烈哀嚎的村民们,讽刺似的地勾起唇角,静静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他没有发现的是,被他单手甩在地上的黑色蟒蛇望着他,消无声息地落下一滴眼泪,晕开在焦黄的泥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