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随着红莲穿过廊芜前悬挂的淡红绢纱，来了莲台，兄妹二人盘膝而坐，中间隔着小案，上边摆着莲花所制的小食。
兄妹二人状似不经意间，提起了余寒。红莲见韩非提及时神情略微微妙，像是欣赏也像是戒备，像是疑虑也像是尴尬。
庭院中的桃李迎风招展，落地前也不忘惊鸿一舞，来铺就一地锦绣。婢女都低垂着头，捧着碟碟碗碗，穿花拂柳，步入长廊。
暖和的日光透过蓊郁的枝头，漫进室内，照耀在红莲眉心朱砂上。
“公子。”进来的婢女微微屈膝，随即转身朝着红莲说，“公主殿下，德妃娘娘吩咐下来，该用药了。”
语落，便端着药上前，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韩非，被他冷冷一眼吓得噤若寒蝉。
红莲顺手接过瓷碗，蹙眉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阿九，这是什么药？”韩非蹙眉，语气不善，“德妃心思叵测，你少与她接触为妙。”
红莲抬眸，几分疑惑与不悦，“哥哥，你这是何意？德母妃并非你所想的那种人，她待我很好，这也不过是药膳罢了。”
“阿九，你听话。”他仿佛是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重复同一句话，“你听话。”
红莲心下恼怒，韩非什么也不告诉她，只知道告诉她远离德妃。心头无名怒火犹如野火燎原般势不可挡地席卷而来，浑身上下一阵燥热。
她烦躁地说道：“哥哥怎么能这么说？德母妃照顾了我多少年，母后离世后便是她一直照拂你我二人。果然，德母妃说你性情古怪，总是践踏误解他人一片好心，会挑拨离间……”
她猛地止住了一怒之下的口不择言，自知失言，掩嘴望向韩非。
他似乎失望透顶，眼中闪烁着受伤的情愫，“阿九，你便是这般看我的吗……”
“我！”红莲想要反驳，却又感到无比烦躁愤怒，咬了咬唇瓣又把要脱口而出的道歉咽了回去，“哥哥，我乏了，你先回吧。”
韩非低垂眼睑，缓缓起身，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她的脸庞，“那……你便好生歇息吧。”
他转身离去，重逢第一面便是不欢而散。
红莲却还是无由头怒气冲冲，不受控制般扬手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婢女们听闻动静，纷纷攘攘地赶进来，见状慌忙告罪，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满地狼藉。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却有了一番计较。
看来这回公主和公子闹得很大呢，不然公主也不会如此愤慨不平。所说公主平日里脾气娇蛮，但也不会不可理喻地无理取闹，打碎自己宫里的东西出气。
说起来，自从公主开始服用药膳之后，的的确确精神有些亢奋和易怒呢。估计是这药效发作，而强身健体的副作用吧。
……
红莲望着桥底逆流遨游的锦鲤，合欢花卷起几分孤寂，她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底下的人说在芦苇渡口遇见过你，你在沐风中背着一柄剑，与一群人缠斗。”
合欢树下走出湖蓝色衣袍少年，“你怎知我回来了，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
“世上事扑朔迷离，多少段的不离不弃。”红莲回眸一笑，指了指心口，“越情之所至越，会起涟漪。”
余寒笑而不语，几分了然于心。
红莲转身，自顾自浅斟低哼着小曲儿，拾起石桌上的茶盏斟茶。碧绿色茶汤缓缓注入葵口茶盏，水声流淌，浓香四溢。
看着她斟茶的手，十指纤纤，白若霜雪。
指尖搽了淡赭色的花汁，皓腕上一串金镶玉镯子，茶水映照着流光闪烁，却无法掩盖这双手散发出来的玉润光辉。
她的手指头圆润饱满，像雨后破土而出的春笋，捏在掌心里软软的。
被她的手指头紧紧攥着时，能感受到那份天真无邪的信任和依赖，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动容。
“瞧着我手做什么？”她抬眸调笑，“倒是稀奇了，哥哥昨日回来，你便紧跟着今日回来了。”
他应声点头：“嗯，我去见过他了，谈了谈。”
“你俩能谈些什么？都不是一路人。”红莲笑弯了眼眸，反应过来昨日与韩非的不欢而散，眼底又有郁色，便闭口不谈。
她抬起茶盅，杯口缭绕着蒸腾的水汽，浅啜一口，茶水并不烫，刚好适宜入口的温度。
“我和他就是一路人。”余寒风轻云淡地掸了掸衣袂，洞察秋毫的眼睛望向她，“倒是我披星戴月归来，你也未曾唏嘘。小九，你与他吵架了？”
红莲哼唧两声，状似懊恼地别过头，“没有！不过是与兄长久别重逢，情不自禁。此情不渝，难得入迷，所以一时间多说了几句罢了。”
“怕是那多说的几句，是不该说的吧？”他自是一番看破红尘的了然于心。
她自知瞒不下去，便一五一十如数托出，说完了又气恼地戳着他的肩膀，“你说你们一个两个的，天赐良缘于你，却不知好好珍惜。这样多好，管它世易时移，可你们偏生要去寻腥风血雨。”
她自诩为良缘，倒是让余寒啼笑皆非，他捏着她软绵绵的指尖，“怎能不争不抢？与世无争，才是最大的笑话。为你，也得去争去抢去夺。”
那时，恰好落的雨，又恰好依偎在一起。
他们两个正是因为同样孤寂，才是彼此越靠越近，成为双方无法取代的存在。
“好吧。”红莲不情不愿地撇撇嘴，“那我该怎么做？”
他沉吟道：“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谁都得防。”
“包括父王、德母妃还有哥哥们吗？”她问。
他点头，“包括他们。”
“那你呢？”她歪头。
他依旧是点头，“包括我。”
她不说话了。
余寒摸摸她的发顶，说：“我捡了一只鸟，蓝色的，送给你。放心，我训过了，不会啄你的花花草草。”
“在哪儿呢？”红莲来了兴致。
他吹了声口哨，淡青与蔚蓝交融的天边，分割出一抹明亮的蓝色，绕着二人飞了一圈又落在他修长的指尖。
红莲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他指尖，把小鸟捧过来，“叫个什么名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