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上,那被沙尘暴晕染的厚重土色,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变得愈发的压抑。
土色仿佛能将这片天地全数笼罩,双方的人都因为漫天黄沙的飞舞,而视线狭窄。
黄沙狂暴地掠过红莲的伤口,天地间一切声音都消失,取代而之的,是黄沙的怒吼,是风暴的咆哮。
周围黄茫茫一片,红莲甚至讽刺地觉得,似乎这天地间只剩下她这方小小的地方,堪堪能供她容身。
她身上赤红的斗篷被石子尖锐的棱角割破,沙砾随风而来,血蛭般紧紧黏在她血迹斑斑的身上。甚至有些刁钻可恶的细沙,见缝插针的钻进了伤口的缝隙中。
忽而风沙之中出现了一抹清瘦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余寒此刻,长发被吹得凌乱,身上衣袍有不少都被石子划开了口子,看起来很狼狈。
那一身湖蓝色的衣袍,冰清玉洁的衣裳,被血液浸染得绛紫。
余寒将手中的长弓往影卫怀里一塞,看着红莲长袍的衣摆和袖口破碎褴褛,露出苍白的肌肤扣着黑暗的铁链,满身赤红。
第一次,他靠近她时不是各色各样的花香,而是浓烈的血腥味。
余寒细长的眉眼间镀了一层幽冷的寒意,像终南山云遮雾绕的雪峰,他骤然打碎了牢笼与铁铐,想要抱一抱她,却望着满身伤痕无从下手。
红莲努力瞪大眼睛看他,明明有想哭的冲动,眼睛干涩得挤不出一滴眼泪,颤抖着朝他伸出双手。
他内心似乎有一道防线轰然倒塌,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中,又紧盯着满手温润的猩红,在刹那僵住。
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下,落在黄沙上,绽放出一朵绯色的小花。
这个女孩子早些时候,还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一般眯着眼睛,抬头看着他笑。现在,却浑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的声音蓦然有些哽咽。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头好像是含了块烙铁,炽烈的刺痛。发出的声音如同被割破般,根本连不起来。
妖异的血线,自她嘴角滑下,触目惊心的羸弱。
余寒回神,一把红莲捞起,抱着就走。
风沙还在肆虐,在天地间狂风呼啸。
余寒抱着红莲翻身上马,将沾染血色的外袍脱下,将怀中人牢牢裹住。
“全都杀了,不用审问。”余寒丢下一句话,策奔腾而去。骏马扬蹄,在风沙中狂奔,影子很快就被风沙模糊。
从这里回到鄯善,快马加鞭起码还需要半天。
风沙细细密密的吹过,刮过脸颊,留下丝丝缕缕刺痛。
随着时候推移,余寒感觉胸口处渐渐漫开一抹若有似无的湿润。与此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小九,别怕。很快就能会到鄯善了,再等等,在等一等……”他双眸微红,俯下头去,在她发顶安抚地轻轻一吻。
红莲艰难地应了一声,不断往外渗血的十指,用力拽紧了他的衣玦。尽量让自己靠着他,免得他不时还要费心神去扶她。
来不及,来不及……向来平淡如风,心止如水的余寒首次那么心急如焚,他从来没有一刻像这一瞬间那么焦急和后悔。
水,只要是水……他一面极速驾驭马匹,一面腾出一只手摸索身上,渴望找出一点点清水来。最终,他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他陡然想到了什么,不假思索地抽出寒光凛冽的匕首,划破手腕,将鲜血喷涌而出的手腕凑到她嘴边。
嘴里充盈这铁锈味,红莲恍惚地回过神,茫然不解地盯着他汩汩向外冒着血水的手腕,眉目松懈。
他眸色暗沉,眸子似是明净的清水沉入一点墨汁,“若我有害你之心,便让我毕生为你赎罪。你总会相信的,红莲,我的小九。”
她闻言颤抖着扬起脸,脸色苍白,脸颊上沾染着血迹斑斑。
她的眼眸清亮如九天之上,未被云遮雾罩的月色,他的眼眸深沉如八荒之间,纵横奔流翻卷不休的江洋。
“愿你安好,眼里满是太阳,活得坦荡。”他垂下眼睑,用尽毕生的信仰,诚恳地许愿。
你口渴的话,我割脉放血。你饥饿的话,我剜肉作食。你劳累的话,我拆骨建床。
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分离,如果分离之后没能以最温柔的方式与你再次相逢,那么任由我以最热烈的牺牲与你道别。
……
不明所以的祭司是被连拖带拽来的,楼兰王并没有给她任何解释与知会,一上来就让她救人。
她茫然地环顾雅间,发现多了一些客人。
站在床侧的公子着一身湖蓝色长袍,织锦的料子舒雅,蓝似静川明波。随着那闲闲步履,叫人仿佛看见玉树映碧水,朗月上东山。
那衣袍比月色清,比云色亮,比玉色洁,比珠色明,同色衣带在风中悠悠散开,让人想起星光灿烂的银河。衬着他,也如同皎洁的月色,湛蓝的海色一般。风光霁月,染尽春风。
躺在床上的少女容颜病态的苍白,兴许是她眉目清艳稠媚,才不让人觉得憔悴,才会优雅中又透着惑人。
像是什么呢?明艳之处栀中落月,暗花旁生,相得益彰。清灵之处散散飘飘春霰雪,似冷似意浓。
祭司愣了愣,再细细打量了红莲两眼。她在楼兰的地位也是权高位重,楼兰王掌控着实权,而她代表着信仰与民心。
因此她也知道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虽说未曾见过余寒,但她也曾遇见过红莲一回,对于这位传闻中韩国的永安公主,印象深刻,她甚至在好奇驱使下,去占卜了这位公主殿下的命运。
第一回见时,她独自一人前往韩国寻找药材时,遇见过与兄长一同出宫游玩的红莲。兄妹二人都是人中龙凤,容貌绝色,人群中变能一眼注意。
那正是灯火通明的灯火会上,光彩明辉的琉璃灯火中红莲的肤色似乎过于苍白,微挑的眉下一双狭长丹凤眼,虽寂然看着一方,却浮沉敛入光影万千散布出极尽妖娆的蛊惑。
她的倾城容颜,如花满枝头,如红梅如朱砂,妖艳了沉沉松柏。微微蹙眉如梨花带雨,如细雨如愁丝,感伤了幽幽碧草。对着兄长回眸一笑,如杨花落尽,如柳絮如寒霜,温柔了蔓蔓青萝。
永安公主应当是神采飞扬,明艳逼人太甚的少女,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一个高傲的公主理应如此。而这个人身上,笼罩着寂寥与忧郁的阴霾,绝美而苍白,似笑非笑的唇角都含着轻嘲的味道。
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