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也是颇为心细,目光停留在韩非扶着红莲的手上,再流转于她苍白面色上,心下了然。碍于身份也不好开口,便抬手至唇边握拳,清咳两声。
紫女是何等心思剔透玲珑,心细如发如她早些时候便发现这一点,也自知不好明说,便笑道:“莲公主一路赶来,想必千金之躯也乏了,先坐下歇会如何?”
红莲顺势坐下,这会儿也缓和得七七八八了,便弯了眼眸甜甜地笑:“姐姐如此客气做甚?唤我一声莲妹便好,无需做那些虚礼,盖聂大哥也是。”
每个人都不偏不倚算上了,唯独漏下了嬴政。不得不说,红莲对他多多少少存了些偏见。谁也不会对要攻打自己国家的敌国君王好脸色是吧?
“莲妹。”紫女也不端着推辞,大大方方地应下来。
盖聂犹豫不定,望向嬴政。
后者眸子晦涩难懂,宛如沉沉浮浮的一片深海。见盖聂望来,点了点头。
盖聂这才顺势应了一声:“莲妹。”
“哎~”红莲甜甜地应了一声。
韩非怀抱着妹妹长大了,哥哥管不住了的感慨,问道:“紫女姑娘,怎么了?”
“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紫女这才扭头和他说。
韩非收回了嬉笑的神情,严肃起来,正襟危坐地侧耳倾听。
哪料紫女倏地伸手,袖口间寒光乍现。一根细巧的银针与韩非擦边而过,钉入墙上的雕花纹路之中,发出一声脆响。
“在蜜蜂回去前,我们还不算是暴露。”她回眸间又是三枚银针,不偏不倚将三只蜜蜂尽数射杀。
一只漏网之鱼的蜜蜂趁机飞出窗外,往势低处飞去。紫女一枚银针打在角落,银针的力道猛地砸在木板上略微倾斜,打了个弯将蜜蜂钉在窗外的树干上。
韩非僵直着身体,走至其中一只蜜蜂面前,仔细打量。
……
“公主殿下,该喝药了。”侍女将熬得浓黑的汤药端到红莲面前,神情惶恐不安。
“咳咳咳!”红莲拿绢帕捂住嘴,极力抑制细碎的咳嗽。先是如蜻蜓点水,再就是暴雨剧落,到了最后,连续不断。
不像是偶感风寒的喉咙症,倒更像是肺腑里面的顽症一般,不咳得肺穿心烂,誓不罢休。
良久,红莲才停息下来。她缓缓地将绢帕从唇边挪移开来,沉默地盯着洁白绢丝上刺目的殷红血迹,骤然捏紧拳头,将整张绢帕收入掌中。
侍女瞪大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红莲的手,颤抖着双手。搁在盘子中心的琉璃碗也随之颤动,里面的汤药随着一晃一晃的,险些溢出来。
皇家秘闻,自然是不知道的为好。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永无后患。
红莲公主有咳嗽的小毛病,莲台备着汤药以备无患。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是于情于理都没有问题的人之常情。
她来莲台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虽说不与公主亲近,但也是对公主的性情了解一二的。她往日里不过负责每日煎药,时时刻刻备着温着,每个几个时辰换一次新的。
她曾经也遇上一次,公主身边的嬷嬷偷偷携着带血的丝帕出来,给处理掉。她也没有心生疑虑,毕竟嘛,女人总有那么几天。
给公主送药这事儿,怎么说也轮不着她。可偏偏今夜里,说是一同出游的八公子和公主在这深更半夜赶了回来。公主脸色不好,八公子将公主送来后,像是有要事,嘱咐几句后就被公主赶走了。
而她刚好撞上这回事,就被八公子吩咐了去煎药,再送往公主那儿去。这才让她撞上了这等大事,谁能料到公主的病那么严重?
轻风过,吹动窗前花树,朵朵花枝嫣然而笑,将重重阴影投在白色的窗纸上。就仿佛是无数偷窥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屋子里的动静一般。?
偌大的屋子里,红烛静静燃烧,将光亮照耀整个空间,只有寂静,还是默然地存在着,亘古如冰。
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红莲,后者恰巧轻飘飘一眼扫来。
触及那双琥珀色的柔媚凤眼中,深沉如长夜漫漫的汹涌澎湃,妖异的血色红莲摇曳生姿。她托举着汤药,猛地跪倒在地上,“公主饶命!”
“命?”红莲轻笑一声,“我几时说过要你命了?我又不是那等洪水猛兽,怕我作甚?”
侍女赫赫业业地低着头,发丝间露出一把固定发型的乌木梳来。
红莲定定的望了许久,俯下身,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的双目,“看着本宫。”
她眼底流露一丝浅淡的阴狠之色,转瞬即逝,“本宫给你两条路选,要么死,要么做一个哑巴。”
侍女如至冰窟,握紧了双拳,全身剧烈地颤抖。随后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轻颤着嗓音道:“奴婢……奴婢选第二条路,从今往后,奴婢就是一个哑巴。”
“好胆气,你若是乖一点,本宫不会为难你,亏待你。”红莲似笑非笑地弯起眼眸,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红莲转身端起琉璃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唇齿间苦味弥漫流淌,她阖上双眸,“退下吧。”
侍女张了张嘴,又紧抿住唇瓣,行礼退下了。
红莲掌心间倏地冒出一团火焰,绢帕化作一片灰烬。她张开手,灰烬便洋洋洒洒地落下。
她望向窗外,灰白色短发的狐狸眼少年隐匿于黑夜之中,深深沉沉地望着她,亦如这片恒古的长夜。
“我啊,身有顽疾,药石无医。”
她蓦然笑了,似春山的秀眉一弯,眼如秋泓,光芒盈盈。
很多年后,悲剧的开始往往毫无征兆。命运伸出手来,把种子埋下,幽秘地笑着,等待开花结果的一天。
前朝兰妃“温泉水滑洗凝脂,夜半无人私语时。”帝宫韶华极盛时,谁会料到,结局竟是兰水陵前“一掊黄土收艳骨,数丈白绫掩风流”??
命运伸出手来,我们无能为力。有些爱要用一生去忘记。恨,一样会模糊时间。?
那时候,她心存芥蒂而又心存侥幸地想着很多如果。若那个人没有死,若那个人没有离开,若那个人没有出现,若那个人没有告别。
若,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他仍是他的旷世纵横,她仍做她的绝代佳人,江山美人两不相侵。
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