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妄虚念,三途龙爪岸。卫庄兄觉得,幽冥几尺?”韩非盘腿坐下,为自己倒了杯酒。
卫庄微微蹙眉,“业障不深,入不得二九酆都。你若是再多做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就可知晓了。”
韩非不语,转头略过卫庄,去看窗外,长廊在路的前方有一盏灯似明似灭。
他似是感慨:“死亡这种事情,活着的时候想起难免怔忡,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想来也不过如此。”
“万事到头不过而已。人生到此,天道宁论?”卫庄侧头向韩非看去,这一蓝袍青年,广袖高冠,负了手噙了笑,仰头正看着他。
卫庄挑了嘴角,微侧身子,直视韩非,“你会贪恋凡尘,不肯转生吗?还是说,会等她?”
“准确来说,我会等你,等你们。”韩非歪了歪头,作出思考时习惯性的动作,“虽然我并不是很想和你们同行。”
卫庄蔑然,冷冽清净的声音回荡:“说到底,还是在等她。”
“你我和阿九之间的关系,早就牵扯不开了。”韩非神情倏地认真了起来,“可我觉得,你放不下。”
卫庄不语。
英雄末路,唯死而已。
他是鬼谷传人,生而就站在悬崖绝壁之上,退一步便是已经一败涂地,无路可退。
每个人生来的起点都是不同的。每个人所跨出的步伐是不同的。站在不同的高度就会有不同的使命,也会有不同的标准。
“我还不够强,我最初的愿望,是成为骋驰江湖的侠客。”卫庄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句话,他记得落叶纷飞中,桃花缤纷下,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女,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她要活着,她应该活着。她不能死。
“无非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你们来,一种是阿九跟你们一起来。”韩非广袖轻拂,双手负在背后,“这就是我预想的未来,我先死的未来。阿九最重情义。”
“你定然想问若是阿九先来,我还是不是等你们。若她先来,她自然会等你们,而我也会在这里陪着她。”韩非说出残忍而又美好的事实,“不管好在现在还未发生。”
卫庄皱了眉。
“若是她和你们一起前来,那我必然会伴着她同去下一世。若你们独自来此,那便已不再需要由我来陪伴于她。证明她即使离开我们,也可以活得肆意洒脱。”韩非淡然说道。
“你做事从不会留余地,都是孤注一掷,在最后却给了自己两种选择,想来也是心力将竭,更再无用武之地。”卫庄嘲道。
韩非碗沿碰至唇边,勾了勾唇角,手上倾斜,仰头一饮而尽,残流的酒水顺着他的下巴脖颈蜿蜒而下,洇湿了衣襟。
一杯尽,韩非随手一掷,碗被甩向了很远的地方,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他回头看向卫庄,忽然朗声笑道:“卫庄兄,自古皆有生死。”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声音语气,好像一切悲苦沉重阴谋漩涡,都随着这一碗浊酒一起被送进了肠腹深处。
韩非洒脱骄傲,看似心中坦坦荡荡再无牵绊,实际上自始至终装着个红莲。他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看着卫庄:“我希望你,能护阿九长荣长安。”
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卫庄不知自己心中此刻涌上的是否便是所谓的后悔,后悔选择这条不归路。坚毅果决如他必不容这等思绪拖累,他蓦然伸手夺过韩非手中汤碗。
垂眼看去,盈盈晃动的液体中映出了那棵繁茂桃树之下,粉裙轻扬,笑声清脆。
然而世事往复轮回,却都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
不如归去?再不归去。
卫庄仰头一饮而尽,“这并非承诺,而是心中所想。”
如若真有后世,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一切都将从头来过。
无论未来我是否心悦与你,都将誓死护你。
“你们在谈些什么事儿?这气氛凝重的,怎么跟生死大事似的?”红莲推了门走进来,打量二人一眼,调笑道。
不是生死大事,却是你的事。
她青螺眉黛长,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淡上铅华。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有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妩媚迷人的丹凤眼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
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淡褐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一举一动皆引得身姿有些波光流动的清雅脱俗之感。
如今是秋,衣裳却红梅映雪,反倒有种入冬的感觉来了。她还抱着白晃晃一团的拒霜,更像是活在冬天。
两人眼底皆为惊艳,她换了新衣裳,也果真如她所言,她穿什么都显眼。
“好看吗?父皇前些日子赏了溪花锦,我嫌素,正愁着不知该裁成什么样式。小良子给我选了这个,他眼光不错。”红莲抖了抖轻盈飘逸的裙裾。
溪花锦,整个偌大的火国因进贡,也只得了三匹。听闻一匹分了三块,火皇、胡美人与明珠夫人各自一块,各自做了腰带、鞋子和帕子。没想到剩下两匹全给了红莲,这丫头还嫌颜色素。也难怪,她平时就偏爱张扬鲜艳的色彩。
“那便走吧。”卫庄拎起红莲,运用轻功飞檐走壁离开了。
临走前,红莲还不忘嘱咐韩非:“哥哥,给我备着樱桃酪!”
……
“今天,几个弟兄遇到了硬点子,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唐七领着卫庄红莲,穿过阴暗潮湿的小巷,借着朦胧月光踩踏着铺着厚厚青苔斑驳的路。
三人路过五具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到一名面容怯懦的弟子面前。
红莲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审问的罪人够多了,杀的人也不算是少。她无视卫庄打探过来的目光,抱着拒霜走到一遍,逗起狐狸来,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