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信,我是一个亡国公主。我的国家,是一个只会酿酒的小国,年年为大国进贡大批佳酿以求庇护,在乱世中夹缝求生。”四娘笑了笑,“但是尽管在国亡之际,我的兄长与父皇仍旧很疼爱我。但是……我爱上了一个人。”
红莲愣了愣,诧异地望着她。
四娘坐直了身子,“他很强,强到真的一骑当千。我不知道他的一切,他很冷漠,但是会陪我去看花灯,会背着我走山路,会教我习武,会在危险时保护我。”
她像是陷入了沉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毫无音讯。那段时间我很思念他,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掉了。我差点就要崩溃,你无法想象,那种滋味是多么痛苦。后来他回来了,却是在攻城。”
内堂静谧无声,燃着数十盏鎏金贴花纹灯,数百枝儿臂粗的蜡烛熊熊燃烧,时不时发出一声噼里啪啦的油花炸响。
红莲轻敛衫裙,从花纹灯前走过,她坐到四娘身边,轻唤了一声:“阿姊……”
四娘松开凭几,直身端坐,仔细端详红莲。她伸出手抚摸红莲的脸庞,一点点在心里描绘勾勒红莲的五官时,她呼吸一窒,瞳孔骤然缩小:“你……”
“像……太像了……”四娘双唇翕张,发出一个近似呜咽的气音,两行泪水从眼角滑下,滴落在衣襟前。
红莲微微一怔,她……哭了?
“他带领着军队,毁掉了我的国,我的家,杀掉了所有人。只有我活了下来,只有我一个人!他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只剩下我,难道还要我活着找他复仇吗?!我最爱的人杀了最爱我的人!我能怎样?”四娘歇斯里底地诘责。
地上设火炉,铜罐里正煮着一罐黄褐色茶汤。
四娘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把研成细粉的姜末撒进茶汤里,用银匙子挖一小勺油,趁水开的时候,浸在滚沸的茶汤中烫煮。
她又盘腿坐在贵妃椅上,望着袅袅的水汽沉思,“他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让我跟着他,他会还我一个更好的国。另一个是等他,他说他会娶我。”
帘幕低垂,纱帐轻拢,鎏金凫鸭香炉袅袅吐着一蓬清冽的烟气。
红莲心里发寒,难怪四娘说像,光是前面一段,未免也太像自己了。后面那些事情,可能会重现在自己身上吗?
“我不想再面对他了,虽然不知道为何,但他的确没有,理由待我好。我自己创造了第三个选择,我要离开他。自那之后,我从未见过他,他也遵守诺言扶持我经营这个酒楼。我们此生,就这样错过吧。”四娘凄楚地笑了笑。
四娘提起摆在桌案上的剑,剑尖从她颈边擦过,削下一缕青丝。缚发的鸭蛋青丝绦被斩成两截,无声坠落。
随后,雪亮的剑刃劈在窗下供花瓶的梅花小几上。小几被劈成两断,木屑四处飞溅。白瓷细颈花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赤红花朵洋洋洒洒,飘落一地。
红莲呆住了,回神连忙夺下剑,“阿姊,你这是作甚?!”
“看,我还是下不了手。无论多久,多想死,我都没有那股能自刎的狠劲。”四娘自嘲地笑了笑。
四娘细细的看着红莲,“四娘四娘,思念思念。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伸手,指尖在触碰红莲面颊的那刻瑟缩了一下,犹豫着收了回来,“莲妹,我是真的想要待你好。我只唯愿你,莫要走了我的老路,莫要受我相思苦。”
淡淡的声音穿过层层叠叠的烟雾缭绕,送到两人耳畔,嗓音清朗醇厚,如金石相击,贵气天成:“四娘,莲儿胆怯又爱胡思乱想,你莫要吓她。”
靴子踏在木板上,声声清脆。少年锦衣玉带,轻袍皂靴,香雾纷纷扬扬飘落过他肩头,依然掩不住他的雍容气度。
从雾中行来,衣袍飞扬,身姿挺拔,俊秀的眉目愈发清晰。双眸幽黑,眉宇轩昂,神情冷淡,不知不觉透出一丝傲慢骄矜。
“大人,您不能进去的,大人!大人!”“卫庄大人!卫……四娘……”“四娘,属下拦不住他……”“属下知错,求四娘恕罪!”
一阵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下人们一拥而进,纷纷跪下。
四娘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无妨,卫庄大人也算得上是我的旧友,你们退下吧。”
鱼贯而入的属下们退了出去,红莲仍旧处于茫然状态。
“大人还担心我把莲妹怎么着吗?”四娘轻叹一声,“既然来了,边坐下吧,我将酿好的酒取出来。”
四娘起身去取来了四坛酒,倒入八个瓷碗之中,每每四个分给红莲与卫庄。
四娘逐一介绍过来:“醉花酿,鲛人泪,风雪霁和一种尚未取名的酒酿。我这的酒,都有不同的效果。”
“醉花酿梦回三生,回忆往事随风。鲛人泪饮者伤心欲绝,悲伤思念难平。风雪霁欢笑再起,思念事物浮现梦境。”红莲一一道出,满脸求表扬的表情。
四娘笑了笑,狭促道:“那这未取名的酒呢?”
红莲恹恹地低下头,撇了撇嘴。
卫庄看她一眼,自顾自直接端起碗喝起来。
红莲看着他一连喝了四碗,却自始至终面不改色,面无表情,不由诧异不已。
“庄,你为何没有反应?”红莲扯了扯他的袖子,求知欲旺盛。
卫庄轻弹一下她的脑门,道:“一连气地饮酒,悲喜交加,混杂在一起的情愫自然寡淡不少。反复冲荡,反而没有了效果。”
“大人每次来我这儿,喝酒全是按这种法子,光是尝个味道罢了。好几次,让我以为我的酿酒技艺退步至此。”四娘感慨道。
红莲挽过她的手臂,“阿姊你别理他,他就是这样。你跟我讲讲,那无名酒的功效。”
四娘弯起元宝般饱满圆润的唇,道:“这酒,能幻化出最美丽的梦境,饮酒人心里最渴望的梦境,为识破人心的妙计之一。这酒,我投了不少花。其中红莲便是主要材料,莲妹为它取个名儿可好?”
“红莲葬。”红莲望着瓷碗里澄澈晶莹的猩红色酒酿,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