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亲书》(组诗)
忧伤的南瓜
我的外婆多么悲伤为她种下的那些南瓜。
“长的太高爬过了墙头,
秧子拖得那么长……”
她开始抹眼,她想哭。
“一下子结那么多,
而我那么老,跟不上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哦,她是为了她那长疯了的南瓜
而我们都不愿
带一只回家
满院子挂的到处是
那些忧伤的开始腐烂的老南瓜
我的外婆围着它们
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太老太矮啦一个也摘不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都不愿带一只回家
他想哭,但她没有眼泪
我们都很着急,
多急呀我们跟在她的空屁股后转圈
多绝望呀我们在我们之外
还有一个更大的圈,挂着无数颗不说话
毫无主意的大南瓜
故乡笔记
寻遍整个村庄
是为了找到几个能打牌的人
以消除幽居寂寞
我寻遍整个地界
只找到一些老人
他们根本不玩儿现代牌
我一晚接一晚耐着性子看
那些奇怪的纸牌从混沌的方言里
一张张甩出
“我出一张小孩。”
“跟一张外孙。”
另外的人,同样表情轻松
时而扔出父亲
时而跟上最后那些已磨出毛边的纸牌
又重新码到了一块
啊,我至今还记得——
那是一副并不算厚的纸牌
他们玩上一把
要花去好几个时辰
赠外甥女
能吃上母乳的孩子
到了你这个时代
定然是越来越少
能当众看到一个母亲
敞开胸怀喂养孩子的人
也越来越少
但愿我所见之美好事物,
未来,你能得见……
中国幽默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个疯婆子……”
酒过数巡后他大笑道,
饭菜几乎全喷出来
“她竟然来报案,
你们猜是什么案?抢劫案!
你们猜她被抢去了什么?”
我们全举箸遐想
被他一一否定
她说,她妈的,她竟说——
她的眼泪被人抢去了!
我们咋办?那还用问?
我们自然是立了案
毕竟她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嘛……
当时我在干啥?
还用问?我自然是认认真真地
在一张白纸上笔录
最后还在她面前抖了抖
说,你的冤屈都在上面啦。
嘿,那瞎婆子呦
竟然将一大颗泪滴在了空无一字的白纸上
毕竟,她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嘛
我就安慰她:瞧,
瞧你的眼泪又回来啦……“
乐音并未响起……
他自己发明了
一种防空报警装置
只由他一个人使用。
他说,等空袭来临的时候
它能靠它的天线,预知空中的险情
自动发出报警声
关键还不在这——
作为一名民国理工科大学生
他的学识并不值得大书特书
一个细节在他死后被透露出来
那就是这警报声
并非我以为的那样刺耳
他将声音设置成了一支
优美无比的曲子
于是,我经常想象以下场景:
敌机轰鸣而至,三爷听着小曲,
走到地下室去……
但事实,并非如此
敌机从未光临他的城市
哦,这个聪明了半世的人啊
只把危险想到了天上
直到,直到有一天
一队表情奇异的人马
贴着地面闯进他的家门……
相对论
我和父亲面对面
站在一架梯子上。
我们的头顶是一盏坏了的玻璃灯
他将玻璃一块块卸下
我接住,小心抱在怀里。
从没有过的紧张呀
我怀抱玻璃
有时我们的呼吸如此之近
从没有过的紧张我稳稳站住
真怕地球突然逆转
世界瞬间大乱外敌推门而入
梯子,
骤然塌下
就这样我们同时
站在一架梯子上
昂着头,小心面对一盏因电压不稳烧坏了的灯泡
忙活了一个早晨
脑袋错对着脑袋从没有过的紧张啊
尤当他萎缩的裆部突然一转
对着我年轻的腰
关于写作仅有的一点认识(创作谈)
小时候在农村,特别爱吃蝉的幼虫(我们这里称之为”嗲啦猴“)。洗干净之后,油里一过,口水便跟着流得满地都是。那几乎是我们那个时代夏天里最美味的零食了,我们是怀着无比的激情跑遍了周围村子所有的杨树林才获取的,其过程与我后来的写作颇为相似。首先眼要尖,躲在洞穴里的猎物很难被发现,那是因为洞口太小的缘故,似乎比针眼大不了多少,所以,”发现“就成为首要问题。经验证明,我并不缺乏这样的本事: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整个世界瞬间变得又细又窄,微小的事物开始被放大,由模糊趋于清晰。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小指的指尖儿,轻轻地对着洞口抠过去(这简直不像在做杀戮之事,更像爱情中的人们在相互抚摩)——啊,于是,于是那小小的世界,顿时豁然开朗!洞中的空间要大得多,完全是全新的发现呀,安睡着的猎物就这么被我捏出来啦。就这样,真相被揭开来,一些小小的遮蔽物被我跳了过去……
对于写作,我一直是个怀疑者,不仅对于世界和生活本身,也在于对我写下的每一个并不”美好“的汉字——这是再实在不过的话了!又能怎么样呢?这种怀疑,很多情形下,也许会成为悲观的代名词——可是,这就是我的气质!因为,我特别清楚,我写下的每一句话,过不了几天,就被我完全抛到脑后,它们是不值得纪念和保存的,它们和我进入我视线里的每个事物一样,不会被我自己特别重视。但是今天,借助”别人的眼光“,我突然要对它们”另眼相看“了,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我获得了这个公正的了不起的奖!获得了一些人的认同。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就像一个老农,很多年过去,他只知道种地,也许就是一位熟练的劳作者吧,有一天,当他困乏之时,当他躺在自己经营过的土地上,突然发现,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因为他自己的努力而绿葱葱起来的小小世界,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兴奋,更何况——这个时候,还有几个路过的人,真诚地说道:“瞧,这是一块多么叫人舒坦的地方呀。”如此,足矣!下面的情景就是,那些说话的人会安静地走开;我呢,或者说那个农民,他会继续安安静静地拾掇他的庄稼,只不过,他比以往更加相信:也许这算不得什么事情,但是,我劳作起的这片绿色,也许会叫我更加开心一些。“(以上节选自《”突围年度新锐奖受奖辞“》)
部分诗人对八零作品的简评:
八零的作品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在深度情感的挖掘上体现了个人的能力。(张执浩)
如果说生活是水,那么八零的诗歌就是冰,它让我看到了人世的冷酷。痛苦常常让人无语,丑恶也会,而这些诗歌,它让我痛,并且沉思。(李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