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落生辰,请了些亲友来林侯府。
祈晏抱着孙儿来林侯府显摆,小孩子乖巧懂事,搂着祈晏的脖子唤“爷爷”。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祈晏都当祖父了。待雪遥遥忆起前些年他还灰尘仆仆,一身情殇地四处游历。
“待雪这是在羡慕么?”祈晏朝待雪笑道,“子非今年也及冠了,赶紧给他讨房媳妇,明年就能含饴弄孙了。”
待雪摆摆手,“不是,我是在感慨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啊。”
祈晏:“……。”
子非从小就长得比别的孩子慢,但等到二十岁了反而开始冒个头了,一点也不比其他孩子矮。在外头走一圈,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不知引来多少少妇少女偷觑,俨然有其父之风。
他年满十八岁之后便去往一草谷继承了谷主之位,婚事倒是暂且不管了,直至如今尚未成亲。今年书落生辰,他回了承都,正好被皇太后逮了个正着,拎到一边去训话了。
书落给待雪夹了菜放进碗里,祈晏瞅瞅待雪,瞅瞅书落,将他拉至旁边,悄声道:“书落,你这样贤惠,如何一振夫纲?”
待雪自是没有听见,不过画善耳力极佳,转首便告诉了待雪。待雪轻描淡写地瞥了眼祈晏,不作声。
书落斜了一个眼刀给他,不作理会。祈晏想他定是被压迫惯了,心中隐隐同情。
夜幕四合,宴席散尽,祈晏便拉着书落和曾延说是三人成亲后难的小聚,邀他们两位出去喝酒。
书落推开祈晏拉扯他的手,整整衣衫,望向待雪道:“和我们一同去罢,就当散散心。”
待雪和书落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今日反常地婉拒了,“你们聚聚罢,我去看看子非。书落……记得早些回来。”
书落审视她的神情,见她神色如常,才跟着祈晏出了府门。
待雪等他背影消失不见,才转身回了藏雪苑阖上卧房的门。手捂上胸口,她扶着桌角坐下来,急促地喘着气。
自从两个月前,待雪突然患上胸口闷的毛病,寻了御医看过,说是身子无恙,子非回来给待雪诊过脉,也是如此说。
待雪想那应该无甚大碍,待雪不想告知书落,让他平白担忧,可是病情不减反重。待雪支着额,额角有些痛,疼痛胸闷如此清晰难耐。下个月屈神医和方慈要来承都,届时请他们看看罢。
酒楼之上,祈晏执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书落,“好不容易夫人都不在,咱们三好好聚聚。”
曾延笑道:“成亲前不知,成亲后才发现画善真是个管家婆。这也管,那也管……。”
“不是挺好的么?”书落端起酒盏浅酌一口,“若是不管,那是对你不上心。”
“书落说的是,曾某甘之如饴。”曾延一饮而尽。
祈晏也说起家事,“我当年有负钱姚,这辈子也不敢强她半分,事事都依着她。这不难,难的是夹在双亲和她之间,苦不堪言。我真是弄不懂我娘,钱姚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么好的儿媳她还处处找茬。明明当年她待钱姚极好……。”
祈晏说的酸苦,酒水一杯接着一杯的饮。
“书落,你就没怨念么?”祈晏有些微醺,问的话直接了些。
书落酒量好,又喝得不多,神清目明,“我有什么可怨的。我爹娘在世时,待雪和她们处的很好。她御下有道,常做善事,那些微的小毛病也不算什么。”
“呵”,曾延戏谑道,“这是亲人眼里出西施。”
“你们成亲这么多年还如此,当真是难得。你和我说实话,因为驸马的身份,你在朝堂之上处处受制,当年甚至被赶出承都,你林侯府的封地一减再减,林兄当真不怨?”祈晏面颊微红看着书落。
书落缓缓开口道:“我从不在乎封侯拜相,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情愿开间茶社,过上听书贩茶的日子。”
曾延一怔,目光显出怀念的神色,“我记得当年北都旱灾,公主去北都赈灾时曾与我谈过一席话。彼时,公主也是这样说的。”
到底是书落的梦想被待雪牢记于心,还是待雪的梦终成了书落的梦,已不可考。
曾延扶住祈晏,“祈兄酒量竟还是如此差,这么些酒便醉了。”
书落哂笑,“这么晚了,既然他醉了,便扶他去旁边的客栈歇息罢。”
“好,”曾延一口应下,“你一起来么?”
书落摇首,“待雪还在等我回去,我这就走了。”
“别啊,我还没醉呢,不是说不醉不归的么?”曾延朝书落远去的背影道。
“那是你们说的,我可没说。”
屈神医和方慈一个月后果然达到承都,视察一草堂是顺带的,主要是看看故交。
待雪悄悄唤方慈进了后院,方慈抬首疑惑地看待雪,道:“公主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方慈如今已年过不惑,但从容貌上瞧来不至而立。那病症早年给他带来痛苦,却也是有益处的。
“方小大夫驻颜有术,定是时常有姑娘向你讨教驻颜之术。”待雪戏谑道。
方慈摆手,“公主真是调侃我。你如今也是风华正茂,风采不减当年。”
待雪哂笑,轻呼一口气,“我近日病痛缠身,劳你给我瞧瞧了。”
方慈一听,本就正经的神色更正经了,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脉诊,待雪将皓腕放上,他静心给待雪诊脉,眉头渐渐蹙起。
待雪心中忧虑道:“我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症罢?”
方慈愁色不减,缓缓摇首,“不是,公主说说何处不适?”
“起初是胸闷,喘气不匀,后来便慢慢是心痛,头痛不止。”待雪尽量说的云淡风轻,可是方慈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沉吟半晌道:“公主的脉象正常,看不出病症。也有可能是禁国蛊毒造成的,或是糟了什么小人暗算。”
待雪愣住,她没往这个方向上想。
方慈随同待雪去季府找阮沉霜,她是禁国的公主,应当了解禁国的蛊毒。
阮沉霜给待雪诊脉,在待雪神上几处按了按,还在手指上放了口子引蛊毒出来,都没见蛊毒。
“公主,依我之见应是没中蛊毒。”阮沉霜噙着笑道。
这本是喜讯,但此时的待雪实在高兴不起来。既不是蛊毒,那是何故心痛难捱呢?
就连屈明子和季老夫人都没瞧出什么来,待雪也相信可能是糟了小人的暗算。
书落终是知晓了待雪的奇症,他生气却又不敢对待雪发作。带着待雪上了净古寺祈福,本欲求方丈一窥究竟,却不想方丈竟云游去了。
穆和代掌方丈一职,但到底修为浅薄,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待雪离去前,含着慈悲笑意挽留,“公主曾求两卦都应验了,不如再求一卦罢。”
待雪应下,跪在观音像前虔心求了一卦,是第一百卦——三教谈道,诗曰:佛神灵变与君知,痴人说事转昏迷。老人求得灵签去,不如守旧待时来。
“这是支下签,”穆和的嗓音轻柔,不喜不悲,“此签是满签,诸事不利,大作福力,可保平安。”
书落的眼眸闪了闪,嗓音晦涩,“如何化解?”
“不必化解,多做善事,顺其自然就好。”穆和摇首道。
比起病症,待雪比较发愁书落的态度。他看着待雪喝药,管着她的起居,却不愿与她多说话。待雪从未想过她和书落也有冷战的一天。
不过到底是待雪棋高一着。
待雪佯装捂着胸口躺倒在床上,书落正端着药碗进来,慌忙放下碗,疾步走到床榻旁抱住待雪。待雪能察觉到他的手臂都是颤抖的,心里不禁愧疚起来。
她握住书落的手臂,颤抖着唇畔道:“你别生我的气了。”
“好,”书落连连颔首,“不生气了。只要你好起来,如何都好。”
待雪语滞,书落也不作声,一时满是寂静。好半晌,待雪的声音响在书落耳畔,“书落,前世我离世是在一个月后。”
“……那是前世。”
待雪回抱住他僵硬的身子,“那是前世,咱们定能长长久久,白首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