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北风肆虐,大雪连连,硕大的圆月高挂于空,但透露出一股惨白之色,八十万大山在月芒的照耀之下,却也涣散出寂寥惨淡的气息。
屋内火光萦绕,这座二层小楼有些年头了,虽是用砖石垒砌,但无孔不入的风还是吹透进来,地上酒醉卧睡的老九许是睡冷了,缩了缩身子,呼噜声却是不减。
孔瞎子本是心思缜密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帝都那种关系网错综复杂、水深如龙潭之地过得相当滋润舒坦。作为整个社会阶层最低端的商贩,能够和那些荣誉加身眼高过顶的贵族大员们攀上不俗的矫情,虽然中间参杂着各种金钱权利情报交易,但孔瞎子在帝都也算是能发点声的一号人物,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能力。而且,能跟这些在外边号称魔鬼之地生活的诸人打上交道,孔瞎子心智之高,可见一斑。
刚才这自己称为十八哥的黑脸汉子询问自己为何晚到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开春后三个月的时间简直是比黄金还宝贵,少一天就少一丝发现珍宝挣大钱的机会,而作为老手的自己竟然晚来了一个多月,怎么着也会让别人起疑心。更何况自己这都是第四次来了,前三次赚得钵满瓢盆的自己更是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再来淘金,毕竟进山之后冰天雪地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天灾人祸无处不在,埋骨于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自己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来这多达四次的人,这一切,无疑透露出一股诡异。孔瞎子也明白,这十八哥是起了疑心,毕竟此地诸人要不是受压力所迫,也不可能甘愿居于此地,而天下之大,却只能逃于此,世间也只有朝廷和凌驾于世间超脱万物的唐宗有此力量。谨慎冷血是这里生存的必备特质,自己虽说来了多次,跟众人也有些交道,但是也不能排除自己有阴谋诡计的嫌疑,更何况自己确实是被迫来这。一想到给自己任务的那位的身份,自己拒绝必定是家破人亡,而事成之后却可飞黄腾达,更上一层楼,此间种种,对于从孤儿就混迹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半生方得到现在一切的孔瞎子来说,不得不来,拼死也得来。
一路上,孔瞎子也没想出合理解释来说明此时来这的原因,他原以为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但谁知还是一来就被人警觉。额头渗出一层小细珠,孔瞎子装作毫不在意,表现得只当是热得出汗,随手一抹,端起碗就跟几人碰杯,嘴里嚼着肉,说着帝都里的风花雪月,把话题引向自己新娶的那个败家的第八房老婆。
此地众人,来这都有自己迫不得已的原因,但大多都与朝廷和唐宗有着关系。毕竟天下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地,这种事情,一般势力是逼迫不出来的。十八自己原是来此的淘金者,二十五年前,二十刚刚出头的自己,实在是走投无路,就跟随着一伙淘金者来此挖宝。当时来此地淘金刚刚兴起,这种机密消息就算是现在也很少人知,就算知道的,来者十之八九也长眠于此,自己也是阴差阳错来到这里。但不幸的是,自己一伙遇上了雪崩,要不是自己被人所救,也就成为了此地的一道冤魂。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加上自己实在是不知何去何从,就留在此地了。时间一长,他也被这里的人所接纳,也了解了这里的隐秘。自己的救命恩人,这里唯一一个被称为老大的人,原本是富家子弟,但被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他自己带着几个家仆,千里慌逃,本以为就此殒命,但天无绝人之路,被他们发现了荒废已久的镇山城,为了活下去,他们被迫躲在这个世人不知的地方,朝廷倒也停止了追杀。为了生存,冒死进山,却也发现了一些珍宝,外出卖买,久而久之,这里竟也成了一处可居之所。
老大自此与几位家奴以兄弟相称,并发誓接纳一切来此之人,哪怕是被世间所不容,镇山也容,哪怕他罪恶滔天,镇山也纳。只要他能够在这里忍受三年的孤苦冰寒,那他就是兄弟之一,忘掉姓名,不论年龄,以来临顺序为名,自此大家一起倔强地活下去。
二十几年来,兄弟之数也不过四九,但过半之人也渐渐死去,包括老大。毕竟贵为富家子弟,骤遭此大难,奔波数月,流浪千里,脱离追杀来此,本就是老天开眼,续命几年,倒也知足。不是没有对朝廷的怨恨,只是根本无力对抗,鸡蛋砸石头,不能拖累跟随自己的诸位兄弟。但此地众人,对朝廷,岂止是不共戴天,对外间之人,也多冷漠。谁知道来此之人,带有什么目的。为了让镇山延续下去,他们可以允许外人进入,但只要被发现有丝毫异象,说不得这八十万大山又得增加一缕孤魂。
十八被老大所救,他理所当然地承担起老大的血海深仇,对朝廷的憎恨比其余人多了几分,每逢过往人马,总得多盘问几句,倒也被他发现很多带有不良目的的人。此番孔瞎子虽说有些诡异,但毕竟来过多次,镇山城也多有用他之处,而且观察几番,孔瞎子倒也显得坦荡,即便有所隐瞒,想必也不会做出危害镇山的事端,毕竟镇山对他来说犹如金库一般,这种嗜财之人,怎敢自掘坟墓。即便孔瞎子有所行动,再相应出手也不晚。谨慎点总归是好的,救命恩人大哥的心血,绝对不能被毁掉。只要不危害镇山,烧杀抢夺都不管。
酒过三巡,孔瞎子明显喝得有点高,本来酒量就不太好,为了掩饰,又多喝了几口,虽说心里还悬着,但说话明显打结起来。
“诸位大哥,我孔某人……呃,能偶有今天,多亏宝地,加上大哥们诸多照顾,我孔某人万死不敢忘!不敢忘……只是,临来之时,我去五台山佛宗求了一卦,说我近日有血光之灾,这灾,唯有贵人相助才能过……我一想,你们不就是我的贵人么,立马就来了,来了。可我……”孔瞎子似想起什么事情,深吸一口气,本来饮酒之后就通红的脸肿胀地有些发紫了,眉头紧皱,那只明亮的眼睛不住的打转,透露出一股慌乱,甚至带点惊恐。
“可是什么?说话说半截,我说看你印堂发黑,原来真有血光之灾啊,哈哈!喝酒,压压惊。”旁边一个厚耳粗眉,脸大身子却有些消瘦之人,本是坐着,说罢起身递给孔瞎子一碗酒。
孔瞎子吐出气,接过酒来一口闷下,估计是喝猛了,噗的一口呛出来,喷在桌上。孔瞎子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擦拭头上冒出的冷汗,丝毫不在乎自己穿着得是上好的绸缎,立马用袖口把桌上的酒渍抹掉。这一顿折腾,酒劲倒也消了一大半。
“三十哥,糟蹋你的好酒了,稍后我回去就让小的们带过来几坛上好的女儿红。”
三十眉梢挑了挑,倒也没发作,摆了摆手,“多大的事儿,我还以为你酒量涨多少呢?赶紧把话说完,大伙等着听新鲜的呢!”
抹了把额头,孔瞎子又抿了口碗中的残酒,带着哭腔,说道:“估计这次我这一身肉就得交代到这里了。刚刚我进城之前,半路上差点被绊倒,妈拉个巴子的,我扒拉开一看,原来是个少年,冻得半死不活的藏那了,天黑乎乎的,啥也看不到,这躲也躲不开啊。你们说,我怎么这么晦气!”
“还活着?”旁边一个本来在默默低头喝酒之人,听闻说道。只见其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头发灰白,但身姿挺拔,器宇轩昂,一股英气蕴含不发,然而脸上一侧血肉狰狞,突显煞气。英气煞气本无法共存,但于此人身上,却恰到好处。或许是老天妒忌,玉中有瑕。
“四九哥,当时太慌乱,没太注意。即便当时没死,现在估计也早一命呜呼了。”孔瞎子却是知道此人,丝毫不敢怠慢。心中暗叹了几句,天妒英才,倒也没多语。
被唤作四九的汉子,放下手中酒碗,起身,跨步,也不见增厚衣物,推门而出。
之前喝酒诸人,也四散开来,三十打趣道,“孔瞎子,你喷得一口好酒,浪费一桌好菜。看你怎么赔!”
闻言,孔瞎子反而长舒了一口气,嘴上说着一定会补偿,心里思忖,这关可算过去了,趁早把那鬼任务完成,早日离开为妙。看着几人散开,回身招呼带来的七人,上楼找房间休息去了。
不知是谁,未把屋门关紧,飘进一阵雪花,火盆中火苗瞬间一暗,屋内重归寂静,月夜相应,分外寂寥。
当然,要把飘荡在屋内的呼噜声忽略掉。
老九缩了缩身子,今晚怎么这么冷,难道寒潮提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