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里,莫痕请来了大夫,又让厨房准备了食补药膳。至于那丫环的事是怎么处理的,穆羽风就不得而知,只是府中上下不会有人再提及。身子稍微好点,夜里穆羽风独自一人偷偷潜到厨房后院深井旁,虽说里面淹死了人,井也被盖了起来,穆羽风还是呆呆地在井边坐了下来。
夜里的风很冷冽,吹在脸上像刀刮,生生地疼。穆羽风衣着并不厚重,头靠着井盖,望着苍凉的夜色,这夜很黑暗,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子,整个世界都被黑暗笼罩着。
“风儿,我喜欢你,我想等你长大了娶你,或者,等你长大了娶我!”当时他还是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俊逸的脸颊被憋得通红,现在想起来却是那样的魅惑。
羽风浅浅泛起笑意,不知为何要到这里来,一想到匕首被扔在这井里,她就不自觉地到这里来了。曾经她并不觉得那份朝夕相处的感情有多珍贵,甚至觉得对她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当她发现自己会难受,会乱吃飞醋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爱了,她想狠狠地把那个男人霸占为己有。
寒风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反而越吹越凛冽。穆羽风的笑意渐深,脸颊处却有一丝冰凉的液体滑落,回忆如此美好,美好得让人想回到那时候,让时间定格在那一瞬间。但越是美好,每回想一次,心就越发疼痛一次,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她一定不会让他再等待那么长时间。
“大半夜,你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么?”莫痕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声音突兀地在冷风中响起,他身上披着一件银色披风,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轮廓冷峻得让人汗颜。
“你以为呢?来祭奠被我亲手推下去,连反抗都来不及的伶儿?”穆羽风冷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不再连累母亲,穆羽风尽量克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招惹上任何人,压抑着心头越发深的恨意。
“匕首是我让她扔的,你为何要对她下杀手?”莫痕瞥着那紧盖着的井盖,底下葬着伶儿的尸体,虽谈不上什么感情,但终究还是服伺了他那么多年,对他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这样的丫环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安静,什么时候,需要茶水,但他亲眼看到她在他面前殒落却没有半点办法,心中还是隐隐恼怒。
“那我该怎么做呢?也跳下去给她陪葬,在阴曹地府跟她说声对不起,我不该误杀了你?”穆羽风并不恼,手指悄无声息地抹去脸颊泪水滑过的痕迹,仰眸笑睨着莫痕。这些日子,她都快忘记了,这笑容才是她本该出现的面目。
她的笑容极璀璨,明眸皓齿,带着一种感染力,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这是真心的笑容。但,当笑容袭上她的脸颊处时,她同时也带上了伪装的面具,将没有人会看透她的内心是如何。
莫痕深知,他宁愿面对穆羽风汹涌袭来的恨,也不愿意看着她如此巧笑善兮。
莫痕虽知匕首这件事对穆羽风影响很大,也有想过是否把匕首还给她,但这匕首是穆凌诀的。莫痕解下披风替穆羽风披上,在她旁边翩然坐下。
“怎么?姐夫,你还真怕我投井去给那什么伶儿请罪?”穆羽风唇边扬起浅浅笑意,睨着莫痕,才两日光景不见,只见他下颌处已经冒出青茬,颇有颓废的感觉。
颓废?穆羽风浅笑着摇头,怎么可能?他现在站在金銮大殿睥睨群雄的模样不知道有多神气,脚下踏着锦秀江山,手里握着生杀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人会颓废?
夜凉如水,穆羽风双手抱了抱,还是觉得冷,扔掉莫痕给她的披风,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便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莫痕拣起地上的披风,看着羽风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当然是回去睡觉,难不成还在这里陪你吹一夜冷风?”就算他想,她还不想呢!万一再染上个风寒,这身子的伤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好了。她现在只想尽快养好伤,尽快救出母亲,尽快离开这地方。
莫痕几步追了上来,与羽风并肩而行,依然将披风替穆羽风披好。这动作竟是这样地温柔。穆羽风抬起头,睨了莫痕一眼,这温柔真是来自这张冷酷的人吗?
直觉不可能,但刚才的动作的确很轻很柔,似乎怕碰痛她一般,有种呵护的感觉。但她不该有这种感觉,这不过是莫痕使的计谋,给她下的套,知道她现在孤立无依,就给她点甜头偿,等她放松警惕觉得自己踩在云端的时候再让她狠狠地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伤得体无完肤。
哼!这种伎俩她穆羽风见过太多,早就不新鲜了。
“姐夫,你……?”想玩吗?她就陪他玩!反正现在在这里养伤并无别的事情可以做,她抬起头,眼眸微微慌张,如同一只被惊的小鹿,手足无措。
莫痕感觉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忙找了话题,诧开穆羽风紧盯不放的目光,说道:“明日游竺王子端木合和霍国世子霍洵昃要来府里作客。”
“谁来与我有什么相干?”穆羽风嗤笑,游竺王子又怎么样,与他不过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只怕这一次来也是为了两国的关系,莫痕跟游竺借兵,现在游竺不肯退出黑天岭,这对莫痕来说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西北还霍国虎视眈眈,国内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这次政变越穆彻底改天换日,但地方上的百姓暴动,仍然时有发生,大的农民起义比比皆是,莫痕这个新帝坐得摇摇晃晃。
这回游竺王子过来,应该是有意和谈,至于这个黑天岭嘛,必定是不会退出去的。
“听说你母亲也有游竺血统?”莫痕微微挑眉,长廊之中夜风袭袭,他微微靠拢穆羽风,将寒风挡去大半。
穆羽风默不作声,她听说外婆是游竺女子,母亲也遗传了外婆的容貌,长相颇像游竺轮廓。也正因为如此,当年皇帝才纳了她进宫,并且一宠多年。
“明日你与我一起去接待游竺王子和霍国世子吧?”莫痕带着询问,更像是在请求。
“能由我说了算吗?”穆羽风抬起头,笑意盈盈,睨着莫痕的眼眸,反问。她现在不过就是他的一个俘虏而已,如果能由她说了算,那匕首就不会被扔掉了。
想起匕首来,穆羽风还是恨意浓浓,她掩下眼帘,将恨意隐匿,再抬头又换作一幅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笑容,说道:“你说去就去吧!正好见识见识!”
莫痕将穆羽风送回房间,一无既往,留宿在房间里。穆羽风再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刚放明,莫痕就拉着穆羽风起床,梳洗一翻。
由于穆羽风脸色不太好,丫环便替她多上了些胭脂,用了早膳,才到前庭。老太爷似乎十分厌恶穆羽风,一见着她就立即从厅里走了出去。
恨又怎样?又不是她要来的。如果不是她母亲还在他们手里,她岂会如此任由他们摆布。不理会老太爷,穆羽风径自坐下,心里倒是奇怪,莫痕不把这什么王子世子的接到皇宫里去游玩一圈,倒是请到这府院里,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站在穆羽风身后新调配给穆羽风的丫环十分欣喜,满脸期待。或许在她们眼中,能见到这样的人物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但这种福气,穆羽风却不稀罕。
莫痕从皇宫里出来,已经换上玄色锦绣长袍,披着青色披风,赶回府里。见穆羽风已经整装待发,心里也升腾起丝丝暖意,她终究还是肯配合他,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心里都会不可抑止地小小地开心。
“敏儿,把狐皮披风拿过来。”莫痕浅浅笑意,对穆羽风身后的丫环说道,带着笑意的眸子却未离开过穆羽风的脸。从来不曾画妆的穆羽风,淡淡的妆容,肤如凝脂,眸如星唇,笑意盈盈,竟是如此美丽动人。
敏儿将披风递过来,莫痕亲手替穆羽风系上,轻轻握住她的素手,她的手冰凉得没有温度,这天越发地寒冷了。他的手却温暖柔软,两人相视而笑,宛若恩爱情人。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莫痕的感觉。既然是做戏,穆羽风也自然奉陪,并不推开莫痕的手,任他握着一起出门上了马车。他们来到京城第一楼,落雁楼。
楼还是原来的楼,酒还是原来的酒,只不过一切都已经是物是人非。
曾经在这里,穆凌诀为了缓解她的压力,为了让她开心,在这里替好安排了节目。当时,她遍扫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心里却觉那节目太过无趣。如今,才觉得那是多美好的事。
店小二热情地接待,踩在柔弱的地毯上,穆羽风的心早已是百转千回。过往越美好,现在就越心痛,一抬眼看着曾经走过的地方,身边伴着的人却换了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