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过得幸福快乐?可是谁又能真正地快乐?看到沈汝溪的模样,才知道从乔存彦死后,她夜夜都沉浸在恶梦中,她拉着她的手说:“彦,什么时候回来,我刚才又做噩梦,梦到他浑身是血。”
穆羽风动了动嘴角,所有的话还是哽在喉处,她强牵起一抹笑,一手覆在沈汝溪的手指,说道:“放心,他没事,现在是关键时候,下次我见到他,就让他回来看你和孩子。”
说这话时,穆羽风不知道心有多酸有多痛,可她却依然微笑着。沈汝溪从怀里拿出一道黄符,说:“这是我在平安寺里求的符,大师说可以保他平安,你替我交给他,叫他不用担心我和孩子,我们都很好,我只是……想他了……”
沈汝溪的眸子里明显带着某种无法藏匿的悲痛,但她却抬起脸,浅然一笑,将黄符放在穆羽风手中。
穆羽风无力地靠在甬道的圆木柱子上,凉风吹过撩起她的发,她睁着酸涩的眼睛,一条一条血丝渐渐布上那双明丽的眸子。她手里紧紧攥着那道黄符,似乎一个千斤大石一般,将穆羽风沉沉地压下。
浑身是血的小彦,沈汝溪强撑的笑,风府的那场大火,黑暗中的嗜血杀,一幕幕画面交替在穆羽风脑中出现,越来越快,她只觉得头昏脑胀,似要爆炸一般。
穆羽风只觉得这里的风太轻,该有一场狂风暴雨冲洗一下她的大脑,让她清醒一下。
“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干嘛?”祁云归不知何时出现在穆羽风身后,他额际微微有汗,看得出他是连夜从东郊赶进行馆。他在行馆里四处找遍,没想到穆羽风竟战在这里发呆。
穆羽风抬起疲惫的眸子,这个时候看到祁云归宽阔的肩膀,她竟想靠过去,却在靠近祁云归的时候,她身子一软,沉沉地往下坠。
祁云归一把从腰间将穆羽风捞起,将她打横起,折身往她的房间走去。看着穆羽风的面容,祁云归一阵心疼,“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穆羽风将脸埋进祁云归胸膛,这一刻似乎脑子没有那么难受了,她也不想这样折磨自己,可是这一切皆因她而起,她又如何能够做到置之渡外?
就算前面是悬崖峭壁,刀山火海,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一直走下去。成功了,就是天堂,失败了,就是地狱。
穆羽风突然想到一句话,便轻笑了一声。
左手天堂,右手地狱。都说天堂地狱都是一念之差,真的只有一念之差吗?为什么她明明看见了地狱,还是不得不走下去呢?
“怎么赶得这么急?”穆羽风靠在祁云归肩膀,问道。
“秦竹奕对我哥那边产生了怀疑,现在要将他调回京城,如果我哥回京城,就无法与李亦君他们联手了。”如果不回去,就应证了莫痕的猜测,则会被没收兵权,如果回去,极有可能凶多吉少。
穆羽风从祁云归怀里跃下,身子虽踉,但已经恢复一身凛冽,她微微挑起眸子,嘤红的薄唇微微张启,吐出两个字:“回京!”
祁云归错愕地看着穆羽风,她是想牺牲掉他哥,来保全大全?
还未等他问出,穆羽风就一脸愠色,说道:“叫你哥,带着军队回京,让军队驻守在京城外,莫痕敢收回兵权,就让你哥发兵。”
“时机还不成熟!”祁云归急道。
“不成熟?不就是槐襄的荀士军还没解决,京城里还有十万禁军吗?云归,已经等得够久了,我不想再等了。”穆羽风微微眯起眸子,“与其一直这样等待所谓的时机,还不如我自己制造时机。”
穆羽风大步行至书案,取过一张宣纸,提起狼毫,行笔如风。片刻,穆羽风顿笔一收,将毛笔放在砚台,宣纸上字苍劲有力,有些狂草,一点不似一个女儿家所书。
她取起宣纸,将墨迹吹干,然后折起来,放进一个信封,在门口唤过左柳,将信交在左柳手中,耳语了几句,只见左柳神色微微一顿,便领命而去。
“你保证他能答应?”祁云归只觉得,似有不妥,如果计划了这么多年,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就太冤了。
穆羽风似看穿祁云归心里所想,淡然一笑,“你觉得冤?可这方法可以救你哥!”
“如果是因为我哥,你会不会太……”
“太感情用事?祁云归,你想对了,我就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我自私,我不想你恨我。”穆羽风摊开手中的黄符,黄符上有一条红绳,她理开红绳,系在脖子上。
这是沈汝溪求来的符,从平安寺求的,只不过不是平安符,而是一道催命符。她把它带在脖子上,就是为了要时刻提醒自己,别再让身边的人为了她的目的,再牺牲。
她本就一无所有,也不怕会再失去什么,她抬起眸子盯着祁云归,说:“就算前面是地狱,我也走定了。”
“你放心沈汝溪留在你母亲旁边?”祁云归见穆羽风将符系在脖子上的时候,对今晚所发生的事情了然。
“她不会对我娘怎样。说到底,她本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的,第一个孩子,为了我没了,丈夫也因为我没了,她心里怨恨我是自然。可是她却矛盾,明明恨我,却又不让自己恨我,这又何偿不是一种煎熬?”穆羽风忽地笑起,低眸瞧了黄符一眼,说:“我暂时替小彦收着吧!说不定这一趟我死了,见到他,就还给他了。”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祁云归突然用力地抓住她的两肩,很用力,似乎要将她骨头捏碎一般。
“如果他不肯帮我,兴许就死了。说实话,我真保不准,莫痕除了荀士军以外,还有没有我们看不见的势力,如果他肯帮忙……其实我并没有想他要怎样帮我,只是万一到最后我全军覆没,他可以成为我最后一只手。”穆羽风目光幽然,言语淡淡,也许经历得太多,生死也已变得无所谓了,只是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她放不下的东西。
“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沈汝溪的,她和小彦,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他们都义无反顾地走到了一起。”穆羽风轻叹一声,折身往床铺走去,纤瘦的背影此刻是如此寂寥苍凉。她的痛,她的苦,从来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吞没,在每一个无人的夜里,独自****浑身看不见的伤口。
她沉沉地趴在床上,闭着眸子,说道:“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两个人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悬崖,亦走得无怨无悔。
可是,她的爱情呢?他会不会来?
祁云归看着床上的人儿,看不见她脸上此刻有什么样的表情,她的发就那样随意散在身后,如墨如瀑。祁云归轻步走到床沿的时候,只到穆羽风均匀的呼吸声时,唇边竟勾起一抹与平时冷酷截然相反的宠溺的笑意,他轻轻将穆羽风的鞋子脱掉,她的脚很小,却并不细嫩,有的地方还被磨起了血泡。
他蹲着,动作轻缓地将穆羽风的脚放在自己膝盖处,用锋利的匕首尖轻轻将血泡挑破,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瓶,将药粉撒在伤口处。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沉睡依旧,对他的所作所为,浑然不觉。他将穆羽风放置床中间,轻悄地在她唇角印下一吻,便匆忙离开了。
门在阖上的那一瞬,穆羽风缓缓睁开眸子,朝那个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心里有些茫然,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分不出来,祁云归方才的作为是因为什么,那她就是太笨了。
可是,她的心……
穆羽风一直睡到黄昏才醒来,她猛地坐起,望着昏暗不明的房间,穆羽风直觉有些难受。穿好衣衫,从房间出来,甬道两侧已经掌了灯,看到往来的婢女,穆羽风拉住一个,问道:“祁将军呢?”
“回陛下,祁将军一大早就出城去军营了。”婢女语气恭敬,透着一丝傲气。
去军营了,原本以为他还要在城里留上两日,看来是怕祁云还那边等得急了吧?
回京。穆羽风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对不对,但现在似乎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不回去,莫痕势必借口收回祁云还的兵归,拥兵自重,这是一个不小的罪名。如果回去,一样会有莫须有的罪名等着祁云还。
既然是他将她逼到这一步,那她就如他所愿。
开战吧!这一切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宁静的夜里,穆羽风坐在行馆的屋顶,感受着徐徐清风,她喜欢坐在屋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在戈壁的时候,坐在屋顶可以看见一排排白杨树。
行馆的屋顶很高,远目可以望见半个西桂城,可以望见城西的西桂湖。近目,可以看见行馆里的婢女来来往往,可以看见灯光下的花红草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