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池化为废墟。
当世界只剩黑暗。
当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死去……
那么活着只是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没有为什么而活着。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样活得生不如死,但他们更相信好死不如赖活着,因为相比死亡的恐惧活着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说的就是他们这样地一群人……或许他们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他们是闲人、是乞丐、也是难民。
“叮铃铃…叮铃铃……”喧哗的青石街上遥遥的传来阵阵马铃声,铃声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即使在这嘈杂的集市也清彻可闻,能配得起这样马铃的马必定是好马,能配的这样好马的人自然也必定非富即贵。
果然!那是一匹宝马,它毛发如血就像天边的一抹晚霞,它肌肉高高隆起壮硕而又健美,它昂首挺胸目光如剑是那样的桀骜不驯,它是一匹高贵的汗血宝马……但此时却温顺的拉着一辆马车。
这些人或卧或躺或晒太阳,当看到这样的一幕马上便精神抖擞的蜂拥而上,他们就像是苍蝇见到了屎连眼睛都是绿的。
“好心的老爷给点吃食吧。”
“可怜可怜我们。”冲到近处的都是些身手敏捷的小不点,但冲到近处却和身手敏捷无太大干关。因为大人有意谦让,也因为小孩子更能博取人们同情,当然更是因为他们即使抢到了食物也保护不住食物,所以他们才能冲动最前面。
赶车的车把式是位长须老者,老者虽然风尘仆仆但却是满面红光,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看淡了太多,他倒是不介意施舍点银子发发善心,然而……
“滚开!”突然横地里杀出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他们就像是虎入羊群瞬间就将乞丐们冲的七零八散,拳打脚踢之下确是毫不留手轻者断手断脚重者倒地不起,但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愿罢手,他们直接抄起了刀子。
老者被这一幕惊呆了,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然如是。
“先生安好?”说话的是一位十五六岁少年,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老者身前款款施了一礼将其点醒。这少年很随性的着了一袭灰布麻衣,简简单单倒也干干净净颇为俊俏的样子,微微一笑间腮边那两小酒窝若隐若现,使人一见便会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哦?呵呵…你不怕他们?”老者饶有兴趣的随手点了点他身后那已经厮杀到一处的年轻人们。
“先生说笑了,他们都是在下的手下。”少年耸了耸肩直言不讳。
老者深吸一口气瞪大了双眼,他是真的没办法将眼前这文质彬彬的少年与身后的那一群人联系在一起,这也太具冲击性了:“老朽冒昧了,了不起呀!”老者一改先前的调笑口吻郑重的说道。
“先生谬赞!”少年微微一笑合拳道:“未请教先生初到废城可有什么需要吗?”言下之意便是询问老者是否需要一名向导,当然雇佣向导是需要花钱的。
“那倒是没有。”老者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银子随手丢给了少年:“敢问贵地最好的客栈是哪家?”
少年一抬臂没有用手去接而是让银子自动滑落到袖管内,其后也不放下手臂就向前遥遥一指道:“向前直走不足百丈便可抵达,如意楼愿您老一切如意。”老者这一辈子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样接银子的,且接得这么爽心悦目。
“还未请教小哥如何称呼?”不得不承认老者对这个少年感兴趣了,这一声称呼可是亲切的很啊。
“不敢,小的叫狗剩,就此别过。”少年抱了抱拳便领着十几个早已厮杀完毕的汉子跚跚走了,他们来时如黑云朵朵去时若白云飘飘,也只有那满地的血污证明他们曾来过践踏过。
“再会!”老者回过头来抬手一鞭抽在了空中甩出一声爆响,宝马闻见四腿便是一紧赶忙向前驶去。这一路上倒是宁静了不少,也再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乞丐前来骚扰,老者很是悠闲地在嘴里叼了一根杂草:“主人觉得这少年怎样?”
“衣冠禽兽,丧尽天良。”马车中人哼了一声厌恶的回道。
老者嘴角微翘晒然一笑,主人说的不无不对那少年的确狠辣的紧,不过终究是太年轻了啊!也不知道这太年轻说得是此少年还是彼少年:“除了这些主人还看到了什么?”
“狡舌如簧,最起码狗剩这个名字肯定是他随口胡诌的。”
“还有呢?”老者问完好半天都没从身后听到回话便长叹一声,徐徐说道:“这少年机智果敢被我拒绝也不上前胡乱纠缠,仅凭这一点便可看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主,还有他虽然装得满是一副文质彬彬但是那一身的血腥味是瞒不住我的,如果所料不差他是冲从过军的。还有……”
“没有还有了,我倦了!”车中人终于有些不耐。
“是的主人。”老者有点戚戚然,一鞭子便甩在了马屁股上,宝马吃痛但不敢声张只是奄奄的加快了步调。
少年当然不叫狗剩,狗剩这个名字只是随口胡诌出来骗人的,见面只说三分话这个道理他自然懂得很。别看他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是在这条街上他说了算,敬他的人亲切地喊他一声狼哥,惧他的人暗地里都骂他一声疯狗,他复姓公羊单名一个止字,公羊止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老者猜的没错他的确从过军,那个军团叫做白狼军,而狼哥这个称呼也是得至此处。
如果没有太多选择,那么混也是一种生活,和别的混子一样公羊止也收珠子,和别的混子也不一样公羊止他很讲道理。道理就是你可以先欠着几天珠子不给,毕竟谁没有个难处不是?但是你若一直欠着不给……那么你会发现你欠狼哥的不仅仅只是珠子而是人命。
“楚哥去告诉兄弟们把年长的乞丐都宰了,年少的留下每天去收珠子。”公羊止一边漫无目的在街上遛弯一边对身边人吩咐着:“至于刚才那辆马车,让他们把招子都放亮点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虽然说着生生死死的事情但却满面春风,一个个贩夫走卒和他着打招呼都或微笑、或问好、或抱拳游刃有余应付自如。
“是,狼哥。”答话的这位身高八斗膀大腰圆,如果光看他那一脸的络腮胡子没听到他的声线,那你定会认为他是个大汉而不是比狼哥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世人均知道混子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主,虽说公羊止是个混子头头但是也不能免俗,他很闲且闲得发慌,他讨厌这样的日子却无力改变。对他来说时间好比金钱,金钱更胜过生命,如果身后没有这一群尾巴,那么即使是去扛麻袋他都是乐意的。
这年月就是让人这么无奈,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为了生活必须去做什么。
公羊止不傻,相反他很聪明,这些个道理他又岂会不懂?所以既然不敢逾越到规则之外那么便随波逐流吧,因为经验告诉他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而这些告诉他经验的人们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一个个地都死了。
就比如这个市集现在看上去风平浪静的很,一些商家也可以大大的敞开门户接待客人,但是这些都是表象,表象之下则是一个个人心惶惶,一个个都掐着点钟紧张地计算着。他们之所以这样全都是因为这附近有座天象书院,在废城这天象书院可是一家独大,学员们一个个飞扬跋扈要比大爷还要大爷,比流氓还要流氓,一句天象放学了那是所有人的噩梦。按理说这就没人去管管?
废城人命如草芥,强大的懒得管弱小的不敢管,听之任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而至于教人育人的先生们……开什么玩笑!能教出这样学子又岂能是什么好鸟?
当然公羊止也更不会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他摆手让弟兄们自个玩去,然后只带着楚哥拐进了一家破落店面。楚哥可不是他一般的弟兄,而是和他一起撒尿和泥刀山血海打小长大的兄弟。十年生死两茫茫,这十年来悲欢离合公羊止看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如今也就只剩楚哥一个人还留在他的身边。
这是一家医馆,虽然破败到连牌匾都没挂一个但它的的确确就是个医馆,医馆无论在哪个时代都颇为赚钱,这也正是公羊止所欢喜的地方。没错!这家医馆的确是他偷偷开设的,他不仅是个混子还是个大夫,虽然只是个仅会一点点医术的大夫但毕竟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大夫。
看到他们走了进来,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小伙计懒洋洋的打了声招呼,接着便把早已准备好的长衫和假胡子丢给了他。
“狗剩最近有没有什么生意上门?”看到伙计这幅鸟样,公羊止一边换着装扮一边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一个机灵点的。
当然伙计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更加不会晓得自己已经快到了卷铺盖走人的地步,他只是抹了把口水迷糊着说道:“狼哥别的没什么,就是王胖子一直念叨李家小寡妇如何如何地水嫩。”王胖子这人是个猪肉郎,人长得奇丑无比不说还胆小如鼠,不过自从他儿子走了好运被选进天象学院后便一时鸡犬升天,以前想都不敢想得坏心思现今全都冒了出来。
“王胖子啊!”公羊止皱着眉头砸了砸嘴,说实话他是真不愿意帮这个恶心东西去搞事,随口问:“狗剩你觉得这李寡妇这人怎样?”
“李寡妇的确水嫩。”小伙计当然知道老板这一句问得是李寡妇的身份和背景,但是这一句才是他想回答的。
公羊止笑了,笑得很邪恶。楚哥也笑了,笑得很苦涩。
“去年春分左右李洪山去山里打猎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独独留下李寡妇留在这个世上受苦受难。”老板是什么身份狗剩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有些话不仅要说在明面上还有说的非常认真:“我一年的工钱,我要睡她一辈子而不是一夜。”
公羊止大笑,直笑得眼泪横流肠胃抽筋,不过他的笑声却是越来越低渐渐地竟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认真的?”好一会儿,公羊止绷着脸问。
狗剩沉默。
“你要娶她?”
狗剩依旧沉默以对,不过那份坚决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你他娘疯了?”公羊止瞬间大怒,当胸一脚就将狗剩狠狠地踹倒在地上,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不解气“仓啷!”一声便拔出了楚哥的腰刀。楚哥赶紧一把将他拦住,冲他一个劲的摇头。
“放开我!”此时的狼哥才是真正地狼哥,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刚才的那份儒雅。
“公羊止你这气生得好没来由。”楚哥虽然这样说,但他又岂会真的不知道公羊止为何生气。公羊止气他自己都朝不保夕,还枉费善心去娶一个不相干的娘们,但话说回来你公羊止毕竟不是人家狗剩什么人,人家要娶谁关你鸟事?
上午的阳光很温和,从门外挥撒进房间里照到公羊止的腿上,铺盖在狗剩的身上。这一瞬间,一人举刀一人拦着一人半卧在地上,这幅画面仿佛瞬间定格。公羊止幡然醒悟却是没办法下台,楚哥五大三粗哪里会懂得什么递台阶,至于狗剩即便看出来也不敢去提呀!
“哟!这是要闹哪样?”终于有人解围,虽说声音懒洋洋的有那么点嘲讽的意味。
公羊止咳了几声,将微酸的胳膊晃了晃把刀递还给楚哥转身看向来人,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便差点气晕过去。这是一位双鬓斑白十分帅气的中年人,他着一身淡蓝色的袍子背着双手慢悠悠的走了进来,那脸上微微勾起的嘴角笑得非常恬静淡然,但落在公羊止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厌恶。
“谢清渊你来干嘛?”公羊止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问。
闻言,谢清渊笑得更开心了,他拍了拍衣衫径直找了把椅子坐下:“我说小伙计客人都来许久了,是不是也该上杯茶了?”说着他敲了敲桌案,没有理会公羊止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狗剩。
“不许去。”公羊止喝住刚欲动身的狗剩,快走几步来到谢清渊身前:“谢总管给条活路好不好,您可是上个月才来收过珠子啊。”他几乎快哭了,就连声音都带了些许颤音。谢总管真是名副其实的总管,他总管着废城大小混子的身家性命也是公羊止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不仅如此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上善坊一个分布如蛛网一般的商业帝国,他们做各种各样的生意如米粮、碘盐、拍卖阁、消息、兵械等都有涉猎,而谢清渊便是这庞大帝国中的一员,他被派来废城不过三年有余便做到了上达天听下握民生的地步,而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人能做到过。
如果天象书院的教习们不理俗事不出来乱跑,那么谢清渊此人便可以在废城只手遮天翻云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