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的确有,但我又为何要告诉你?”灵光反问。
“我可以为你彻底解决这蓬莱之中的小苍山之祸。”单乌回答,“这就是我现在所拥有的资本。”
“真是好大的资本啊。”灵光嗤笑道,“就用来换这么一个问题的答案,值得么?”
“值得。”对于此点,单乌是相当笃定,“我说过我有自知之明,就是因为我知道,我手里的这些资本最多也就换这么一个回答——更有可能的是,是什么都换不到。”
“真不幸,你猜对了。”灵光的回答带着股轻佻的恶意,下一刻,单乌的左臂就直接从他的身体上分离开来了。
单乌微微一愣,偏头看了一眼那条已经离开自己身体的左臂,以及断口处逸散的那些灵力——这些灵力一离开断口就化成了如烟似雾的一团团氤氲,而无法如惯常那样,自行催动这具肉身的复原。
断口极为齐整,甚至能看得出皮肤肌肉骨骼这一层层的结构,没有血液流出,也没有什么痛觉,只是莫名让单乌觉得自己的左半边身子凉飕飕地有些发麻。
那条胳膊被裹在一团灵光之中,竟被一样样地拆分了出来,指甲,皮肤,血液……在单乌的面前一字排开,仿佛展览一般。
接着,几粒小小的黑色尘砂凭空浮现,一一落在了那些部分之上。
似乎是受到了血肉的刺激,那些尘砂纷纷舒展了开来,变成了一条条只有嘴巴存在的蠕虫,开始吞吃从单乌的胳膊上拆分出来的那些部位——一只只一边吃还一边对着单乌龇牙咧嘴,仿佛示威一样。
“果然,对宗主您这种境界的人来说,一个人的肉身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无关紧要。”单乌看着那一排原本属于自己肉身的部分,轻声说道,“看来,宗主你此番出手,真正顾虑的,是蓬莱的名声吧。”
“不是毒,亦不是诅咒……你这肉身,倒还有点意思。”灵光没有回答单乌的疑问,但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感叹,已经说明了那位蓬莱宗主的态度。
——和所谓的小苍山之祸比较起来,单乌这个人形的怪物显然更有价值一些,以至于那些蓬莱弟子的生死与前途,都可以再往后排上一排。
“肉身不过一具皮囊,随时可弃么?”单乌的视线从那些已经已经开始变成脓血的小怪物的身上移开,再次投注到眼前那太阳一样的巨大的光团上,“这就是蓬莱的长生之道?”
“你好像对这一点很有意见的样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灵光默认了单乌的问询,同时那些化为脓血的小怪物也已经被一团火焰包裹,转眼化为了虚无。
“我看到过你提供给蓬莱的那些功法——将百脉畅通之体转为了无瑕巽元体。”在确定了单乌这肉身的异样之后,灵光的语气反而和缓了一些,“我本以为经过那样的转化之后,你应当能看透一些什么。”
“我又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单乌眼珠子一转,学着那灵光的语气以问代答,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其实他所能掌握的最大的谈判资本,依然只是他自己。
并且,他也已经从这一语不发的小小敲打中确定,这位蓬莱宗主大概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更是几乎知道自己的一切举动——这里面理所当然地包括不久之前自己偷偷将環星子引入山水墨宝这件事。
“化神境界……不愧是化神境界。”单乌心中暗道,他回想起自己当年靠着自我封闭才从文先生和昊天帝之间赌出的那一线生机,两厢参考之后,对于化神境界那些老怪物的全知全能又有了新的认识。
因此,在持有万华镜空之后单乌的心中生出的瞒天过海的侥幸,也就此灰飞烟灭。
……
“看到赤灵子的时候,我本以为蓬莱会有所不同的。”黎凰在单乌的心底说道,语气中不无惆怅,“却原来,哪里都一样。”
“想到中桓山那些装腔作势的上师了?”单乌分心问道,虽然他现在的状态早已足够糟糕。
一股外来的灵力顺着他的经脉一点一点地深入,眼见就要触及他那颗弄出来做样子的五行金丹。
——那五行金丹是他在离开天涯海阁之后,去散修联盟的坊市之上淘了一颗妖丹,并在炼化伪装之后弄出来的幌子,因为他并不想让璎珞轻易看出自己的底细。
为了能让这伪装逼真可信以足够瞒天过海,单乌对这妖丹也是下了一番心血的,所以,说其与单乌血肉相连也不算过,故而在那些外来灵力凌迟一般的试探之下,单乌只觉得自己眼下这肉身似乎又一次面临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而这一次的崩溃明显比之前破开封印那一次更为折腾,因为还有来自于那位蓬莱宗主的更为强大的灵力控制着他的肉身的每一丝变化。
具体说来,就好像一个人能感受到蚂蚁爬过眼睛,山羊舔上脚心,而他非但不能眨眼不能甩头不能抬脚踢飞山羊,甚至连尖叫或者大笑的反应都无法做出,出不了冷汗,也无法颤抖,因为他的全身上下,甚至包括呼吸以及血流的速度,都已经成为了别人念头之下可随意拨弄的存在。
于是,血液时而汹涌时而凝滞,呼吸时而急促时而静止,甚至还时不时地从身上掉下些什么部件来,以至于单乌在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心脏飘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满心里就只剩下“报应”两个字了。
那些渗入他经脉之中的灵力已经一层层地纠缠在了单乌那伪装的金丹之上,并且如同锋利的小刀一样,一根接一根地将那金丹与单乌之间的联系切断——单乌毫不怀疑,如果这真的就是自己的金丹的话,这股外来灵力同样会毫无障碍地做到这一点,而在金丹被剥除之后自己到底是变回凡人还是就此死上一回,那就是另一个暂时可能无解的问题了。
甚至,单乌的神识之中也受到了毫不留情的侵入——周围那小世界仿佛一心要得到单乌的认同一般,不断地在单乌那看起来破碎不堪的识海之中掠过,驻足停留,甚至如同修理工一般,试图拉扯起那些意识碎片,将单乌的神识全数收拢,并按照这小世界的意志成就出一个全新的牢固的识海,就好像当初单乌困住自己的那副骰盅一般。
而值得庆幸的是,就算对方是化神高人,看起来也依然弄不明白单乌这识海构成。
“蓬莱的长生道,蓬莱的所谓飞升之路,莫非就是传说中那抛却肉身,以所谓的阳神飞升仙界的道路?”单乌在看到自己那颗金丹和自己的心脏一样缓缓飘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这分崩离析的身体,甚至有心情根据那灵光的所作所为,来分析蓬莱宗主如今的状态。
单乌甚至怀疑,自己之所以无法透过这层灵光看到蓬莱宗主的本体,其实是因为这团灵光其实就是蓬莱宗主——根本就没有肉身的存在,自己又上哪去找个人形来?
这样的怀疑让单乌回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一位问水道人——玉阳子的师尊,元婴修士,展示在单乌眼前的同样也是一团灵光。
“那可是正道。”黎凰为单乌的里层,两人之间怪异的共生模式显然也远在蓬莱宗主的理解之外,故而她还能如同旁观者一般安安稳稳地回答,“至少,在我曾经看到的典籍之中,这是最为正统的一种成仙得道的路径,在它面前,体修那什么金刚不坏之体,鬼修那什么永恒不灭之魂,全都是歪门邪道。”
“化神,化神,顾名思义,化出来的神就是阳神,这阳神或许并非实体,但是它可以轻易化为世间万物,或为人,或为兽,甚至直接化为天地……这一切,皆可随心所欲……”黎凰复述着典籍之上看来的道理,却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想起来了?”单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轻问了一句。
“那个塔……”黎凰有些迟疑地回答。
“嗯,昊天帝那座倒悬七层塔,还记得其中那一层形如鸡子的混沌么?”单乌肯定了黎凰的答案,“如果那倒悬七层塔都是昊天帝追求长生的尝试的话,那一颗混沌鸡子或许意味着……”
“此路不通?”黎凰的语气难掩震惊——她早已隐约觉得那倒悬七层塔的每一层的内容其实都是昊天帝在求长生路上的失败尝试,此刻被单乌提起,这猜测一瞬间竟就成为了心中笃定的论断。
“会不会是昊天帝他走岔了路?”黎凰在震惊之后,微微收摄了心神,提出了另一个可能。
单乌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他想靠着自己的实践来证实一些猜测。
单乌的眼睛早已不听自己的使唤,于是他索性有些挑衅地放开了神识,想要侵入那团灵光,甚至不惜堂而皇之地展露出自己神识的异样。
可惜单乌的神识只是稍稍没入了那灵光之中,便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拦在外,继而单乌的神识之中便仿佛被倒入了火油一般,燃起了一片似乎根本无法扑灭的火焰。
——猎人早已等待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