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楼的楼船之中。
金坛与苏青对面而坐,金坛那肥腻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不安与担忧。
“他真的已经成就金丹了?”金坛反复地像苏青确认道。
“是的。”苏青点头,“我今天亲眼所见,他已能与我那虞琴师叔平起平坐了。”
“糟糕了……”金坛的表情越发凝重。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如此心虚的模样?”苏青好奇追问,“你莫非对他下了杀手?”
“没有,只是……他的修为进步得如此之快,有些谋划,或许只能落空了。”金坛长叹了一口气,“坦白说吧,像他那样的人才,你们宗门,想不想要?”
“自然是想的。”苏青点了点头,“莫非飞花楼想将他从蓬莱带走?那可有些困难了,我听说他已经成了蓬莱白虎城那一家的乘龙快婿了。”
“唉,当初小苍山之会,我见他一直被路长风排挤在外,还以为能赚到这个机会,也好抵消我在小苍山之会中一事无成的罪过。”金坛说着便摇了摇头,甚至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心口,一副无法接受现实的心塞模样。
“人各有命。”苏青笑道,“不如明天我就替你向他投一份正式的拜帖?要知道,今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是直接问起你了,显然并没有将你遗忘,这份人情,还是值得继续做下去的。”
“如此……稍等。”金坛眼珠子一转,道了声抱歉,回头在一个架子上取下了一方锦盒,盒子里面放着一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印章,“还请苏兄为我将此物转交给单乌前辈。”
“这是何物?”苏青没有察觉到这印章之上的异样,索性将其拿起仔细打量。
印章上所刻着的是一个蒲字,正是丰城蒲家的城主印信,乃是金坛从蒲璜的手中得到。
“我相信他若看到此物,一定会感受到我的诚意。”金坛并没有告诉苏青前因后果,而苏青也识趣地没有追问,毕竟有些事情,不知道才可置身事外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
“真的是蒲璜。”单乌其实就站在苏青与金坛这舱门之外——在苏青离开虞琴所在那空中花园的时候,单乌已经决定要上飞花楼这楼船之上一观,所以索性直接跟在了苏青的身后。
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注定苏青根本不可能发现单乌。
金坛同样也没有可能发现单乌,但是眼下他在苏青面前的一举一动还有那些言辞,虽然无意,却又似乎别有深意,仿佛是特意解释给单乌看一样。
——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找到蒲璜也不是为了给你下绊子,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所以,放过我这一条小命如何?不管怎样,你没有证据,而我的背后,还有飞花楼这样的一个存在。
所以在单乌看来,金坛十有八九也已经料到了单乌很有可能会直接摸上门来,并且很有可能跟在苏青身后上船,这才选在了这个时机故意做出了这般无害的姿态,希望单乌可以在听到自己的辩解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之前动过的那些小心思。
“你打算等着金坛将蒲璜绑到你的面前么?”黎凰问道。
“我觉得,蒲璜只要察觉到金坛有这个意图,便会立即选择自我了结以拖春兰殉葬吧。”单乌猜测着蒲璜可能的举动,“不如由我直接解决了他,也好过日长梦多。”
……
蒲璜老老实实地呆在法阵之中,他也已经察觉到气氛有些微的不对劲。
虽然金坛没有明说,但是那种恨不得将蒲璜掘地三十丈再埋起来的架势,已足以让他有所猜测。
“那个人果然还没有死么?”蒲璜喃喃自语道,“哈,这样也好,这金坛还得继续养我一段时间,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好我,免得我一时想不开,冲出去大喊大叫,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却不知道除了这些吃吃喝喝,这金坛还能拿出些什么好东西。”蒲璜看着眼前那木板弯曲顺滑的纹路,恍惚间竟仿佛看到了一个裸身的女子,有着凹凸玲珑的身段,正回过头来对着自己抛了一个媚眼,于是他的眼睛便渐渐地有些红了。
心里一团熊熊燃烧的邪火,身体却完全无法控制——世间最悲哀之事,莫过于有心无力。
“呵呵,这可真是生死大仇了呢。”一个有些慵懒沙哑的声音响起,那木纹之上的曲线竟就在蒲璜的眼中活转了过来,变形,突起,仿佛那木板之上长出的枝条一般,转眼之间,便长出了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小美女,曲着腿侧身坐在蒲璜的面前,抬手抚弄着自己那一头如同水银一般的黑发,目光流转之间,似乎看透了蒲璜内心以及这副肉身的虚弱无力。
“你……”那女子的出现让蒲璜大吃一惊,而他本想跳开并保持距离,却又抵挡不住那女子的美貌的诱惑,于是到了最后,反而离得与那女子更近了一些。
“嘻嘻。”女子轻笑着,背后突然现出了一对透明的羽翼,仿佛蜻蜓一样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一直飞到了与蒲璜视线齐平的地方,歪着脑袋,有些挑衅,也有些挑逗。
蒲璜张开五指,对着那小女人一把抓去,速度慢了半拍,于是那小女人无比轻巧地从蒲璜的指缝之间钻了出去。
“都已经成了废人,却又为何还要想着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来自寻烦恼呢?”小女人再次开了口。
“你没资格问我这些!”蒲璜被这样一个看起来仿佛用来观赏的小鸟小鱼一样无比弱小的生物嘲笑着,反复戳着心头伤处,怒意终于爆发,张牙舞爪地便对着那小女人扑了过去。
小女人左闪右避,一点一点地后退,完全没有表现出被追捕的压力,反而当这是一场游戏一般,不时地发出“咯咯”的娇笑声。
“哇呀呀呀——”蒲璜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整个人也仿佛野兽一样,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着,做出种种扑击的动作。
从蒲璜的身体里渐渐渗出了一些黑红交杂的雾气,在他的背后凝聚成了一团人形的阴影,仿佛是在他的身前放了一盏灯,于是他的影子便投注到了背后那根本不存在的墙壁上一样。
那影子起初还是个人形,但是渐渐地,头顶上长出了两根仿佛山羊一样的犄角,毛发膨胀,如同狮鬃,上半身的肌肉也发达了起来,纠结雄壮,甚至还钻出了一根根的骨刺,那双随着蒲璜的动作而不断挥舞着的双手的影子,手指变长指节凸出指甲也变得尖锐,甚至还带上了呜呜的风声。
那飞舞着的小女人娇笑着,突然掉头对着蒲璜的门面一冲,转眼便没入了蒲璜的额头,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而蒲璜立即双眼发直,维持着一个痴傻僵硬的扑击动作,就这样如同雕像一般僵直在了原地。
蒲璜没了动静,他背后的那个影子反而活跃了起来,此刻正左摇右摆地挣扎这着,想要摆脱蒲璜那肉身的束缚,彻底成为了一个自由的存在。
黎凰出现在了那团阴影的背后,口中念念有词,继而伸手一指,一团灵光如渔网一般从她的指尖绽开,笼住了那团阴影,而后硬生生地如同扒皮抽骨一般,将那黑影从蒲璜的身上撕扯了下来。
蒲璜的肉身轻轻颤抖着,大汗淋漓,似乎随时都会跌倒,而他身上的血契也隐隐有了浮出表面的迹象。
黎凰转眼翻转成了单乌,而单乌抖手便是一幅赤红的屏障——正是血屠夫那似乎能够屏蔽一切的猩红披风。
蒲璜与那团黑影都被这披风包裹了起来,继而单乌抬手,一个小小的银圈套在了蒲璜那具肉身的脖颈之上,下一刻,那肉身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收入了相对应的驯兽环之中。
那团黑影却仍未放弃挣扎,在那张灵力所化的渔网中左冲右突。
一团火苗在单乌的指尖浮现,继而随着单乌屈指一弹,绕着那黑影便上下翻飞地盘旋了一圈,那黑影顿时受到了惊吓,停止了挣扎,并用双手抱着脑袋瑟缩了起来。
单乌一招手,那团黑影便已经被拖拽到了单乌的面前。
“这种东西,叫做魇兽。”黎凰解说道,“一个人心里最深的恐惧,憎恶,以及绝望……这些负面的情绪在天魔魅舞之术下化为实体之后,出来便是这样的怪物。”
“而对于这个人来说,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是由你而生的呢。”黎凰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深仇大恨啊。”
“这东西有什么用?”单乌看着眼前这不知道该算什么的颇有些恶心的存在问道。
“养起来。”黎凰回答,“这玩意可以通过吞噬种种负面情绪而逐渐长大,也可以将其中的负面情绪散播给他人——如果极乐散是让人在极致的快乐之中迷失自己,那么这玩意儿便会让人在极致的憎恨里化为野兽。”
“仍是所谓相克相生?”单乌立即领悟到了其中关键——喜恶这种极端的情绪,亦如冰火阴阳。
“正是如此。”黎凰认可了单乌的猜测,并直接告诉了单乌答案。
“这条路,才是属于我的金丹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