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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2)

刘邦的部队很快就控制了楚国所有的地区,惟有鲁城不降。虽然项羽的家人都已经忘记了项羽,但是鲁城人民却不能不怀念这位鲁公。刘邦本来是想屠城的。但是当他知道了鲁城人民不降的原因后,他送给他们看项羽的人头。当鲁城人见到项羽的人头,确认他已经死去以后,他们才投降了刘邦。

因为楚怀王曾加封项羽为鲁公,所以刘邦以鲁公的名号和礼仪把项羽安葬在谷城。

一代将星殒落了!

曾经激动着8万人为他去死,但此后却很快地为世人所遗忘,是奇怪的事情吗?

历史自有它的道理。

3远去的那一代人

项羽度过的是短暂的一生,但也是光华四射的一生。

项羽在乌汀边自刎的时候,他只有32岁。自他24岁与他的叔父项梁一起起兵反秦,到他的死,这之间只有8年。就是在这8年中,项羽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属于他自己的一页,谁也不可能抹去的一页。

不论是破釜沉舟,大败章邯,彭城之战,围攻荥阳,赦免外黄,还是火烧阿房,残破齐地,私杀义帝,四面楚歌,自刎乌江,他始终是这一段历史的主角。

他演出了美,也演出了丑。他把一切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以说,从项羽登上中国历史舞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把这一台戏完全包唱下来,把所有的聚光灯都吸引到他一个人的身上,使所有其他的角色全部黯然失色。

在这一台戏上,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他项羽;也只有一个出色的演员,那也是他项羽。

也可以说,只是他一个人在用心地表演看他自己。

不论是他的仁善,还是他的残暴;不论是他的果敢,还是他的优柔寡断;不论是他的心思深沉,还是他的直率不欺;不论是他的专断独行,还是他的虚心纳谏;不论是他的一意孤行,还是他的知错就改;不论是他的勇猛无敌,还是他的多情好义;不论是他的存私不公,还是他的重义不辱,他都是表演得那么的出色。在他的这8年政治、军事生涯中,项羽表现得最明显的就是他性格上的两重性。

项羽仁善,他甚至是为了他手下的士兵生病而哭泣。项羽残暴,他不单是在新安坑杀了秦国的降卒20余万人,而且他的部队还总是摧残和平居民。

项羽果敢,所以他才能在进攻章邯的部队以前,下命令把自己军中的釜全部毁掉,而只带上3天的干粮。项羽也优柔寡断,所以他才在鸿门宴上没有杀掉刘邦,给自己留下一个最强劲的对手,并终于输在他的手上。项羽有时候心思深沉,他能很好地利用战与和的两手,把秦国的第一名名将章邯玩得不知所措,最终是投降了项羽。项羽在更多的时候却是直率不欺的,在鸿门,他竟然对刘邦直言相告,他军中的内奸就是他的左司马曹无伤。项羽几乎总是专断独行的,他很少就某些问题征求他人的意见,就是对他的亚父范增,他虽然极为敬重,但也是不能做到言听计从。项羽有时候却也肯于听从他人的意见,在鸿门对项伯不要杀刘邦的意见,他就十分使人意外地接受下来。项羽一意孤行的时候多,但是他也不是没有知错就改的时候。刘邦的反间计使项羽疏远了他的第一谋士范增与他和第一名将钟离昧,而当项羽在范增死后,发现自己中计的时候,他马上对钟离昧承认自己的错误,与他和好如初。项羽是无敌的勇士,可以说,当他的叔父项梁下决心杀掉太守殷通起兵反秦的时候,项羽的勇猛就是他惟一的成功希望。项羽却也是多情的,当他与心爱的虞姬在一起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位在战场上千人难敌的英雄竟失情地唱起来。项羽处理问题并不是很公正的,在分封18个诸侯王的时候,他对自己亲近的人的偏心就表现得十分明显。在这一点上,他似乎是与他所受的贵族的教育不相符,因为这在贵族的荣誉感中是不允许存在的事情。可是同时,项羽也是重义不辱的,就在他可以去做东重整旗鼓,与刘邦再一次展开对天下的争夺时,他自刎了。而自刎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人家不说,难道我自己心中还不羞愧吗?”

在项羽的所有行动中,无时无地不在表现着这种性格上的两重性。

有人因此说项羽是疯子!

真的是这样吗?

不!他只是属于早已离我们远去的另外一个时代,一个神奇得令我们无法理解的时代。

在项羽心目中,还是存在着一个十分尊严的道德标准,一个贵族式的道德标准。有些事情对于他来说,是不可以去做的,即使这样会使他失去成功,甚至是失去生命,他也不为所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项羽属于老式的贵族。是先秦时期旧贵族道德标准的支持者。——也许是最后一批的支持者。他身上的这种荣誉感,和刘邦一加以对比时,就更加使人感到他的存在,也更加今人欣赏到项羽人格中的魅力。与为了成功不计手段的刘邦相比,项羽身上不带有一点刘邦的那种无赖气质,他所有的就是一种豪放的,直率的,高傲的,自爱的贵族气质。

一种难以形成可是极易失去的贵族气质。

项羽生活的那个时代,正是中国人观念开始转变的时期,项羽就是这个时期中一个旧标准的代表。项羽不自觉地所做出的一切,都是属于先秦时代人们所欣赏的,甚至是努力追求的,但绝不是自汉朝以后人们所看重的。

翻开史书,我们可以发现,千金一诺,以身赴难,士为知已者死等等令人可歌可泣的壮举,在先秦的历史事件中随处可见,在以后则很难发现了。

人们的观念在变。项羽代表着标准的旧式的观念与价值标准,而刘邦则是新的价值标准的代言人。

项羽与刘邦都在政治与军事上争取着成功,项书与刘邦本人也都渴望着成功,但是项羽是有所不为的,而刘邦是为了成功可以无所不为的。这就是新旧观念的区别之所在。也就是中国先秦时代与其以后的时代道德标准上的差异。

也许正是项羽的失败,标志着项羽所代表的旧式道德标准与价值标准的沦丧。

项羽的道德标准与思维都具有滞后性,而刘邦的道德标准与思想却都具有超前性。

项羽从这一点上说,也必然是失败者。因为他所遵从的道德标准与价值标准在我们今天看来实在是有一些浪漫,与实际并不能完全符合,也远不如刘邦的那种为成功不计一切的想法更加实用。

项羽也许并不明白,他那种贵族式的行动方式只是在几乎不顾及个人,而是只看重集体的时代才是可行的,而这种时代随着战国时期各国的变法与中国大地上人性的解放,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尽管其在中国早期的历史中,曾经长期地起着主导作用。

也许项羽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作所为是属于什么类型,因为人的行动都是按照他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是对是错,这只是后人的评价。项羽也就是一直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所以直到他自刎以前,他还说他的失败是由于:“天亡我!”

项羽出身贵族,受到他叔父项梁严格的贵族式的教育,可以说项羽所遇到的悲剧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剧,也是他所代表的阶级的悲剧。项羽的失败,代表着这个阶级的没落。项羽的自刎,代表着这个阶级从此走下历史舞台?

项羽不过是历史所选中的角色,为的是给历史表演,以说明历史想要让后世人明白的问题。

项羽告诉我们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从此,封建领主制成为中国的过去,封建地主制成为统冶中国的力量。与此相对应的是,属于封建领主阶级的一切道德标准,都会从统治地位上被驱赶下来,换上去的是新兴的地主阶级的道德标准。旧有的贵族的荣誉感也同时从中国历史上消失了,虽然它曾经统治中国人的思想达近千年,而不论它是不是属于贵族阶级。

项羽属于在中国历史上渐渐远去的那群人。在他们的心目中,人是分成两大类的,一类是贵族,真正优秀的人,也就是他们自己;另一类是平民,无知无欲的群氓,这是构成社会的绝大多数的人。虽然后者在数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但真正决定历史发展方向的却是前一种人。因为他们是特别优秀的人,所以他们有义务同情他们之下的那些可怜人,也有权力任意处死这些无用的人;因为他们是特别优秀的人,所以他们应该对历史具有高度的责任感,自觉地以个人的努力影响历史的发展;因为他们是特别优秀的人,所以他们应该有着超出常人的社会地位,他们没有必要与那些智力低下的人商议问题,只要独立地作出决定,让他人去实行也就是了。他们相信自己,所以他们才会有着高度的荣誉感。实际上,他们的一生就是在为增加个人的荣誉而奋斗。这就是老式的贵族思维方式。

可笑吗?还是司怜?

是可气?还是可悲?

不论我们今天看来这种思维方式是多么的古怪,它确确实实地存在于中国历史上,主宰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一直到项羽的时代。

虽然社会在发生着变化,可是项羽却顽固地遵循着旧式的思维。没有其他的原因,这一切都是他自幼所受的教育决定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是项梁教育的失败。

项梁不仅仅是完成了他自己的悲剧,他还完成了项羽的悲剧。而且是他倾注了无限的心血来完成的。

悲怆吧!这就是历史。

当历史的脚步在前进时,它要求所有的人追随它,并无情地给落伍者送去惩罚。

可悲的是跟不上历史前进的人总是存在,因此悲剧也就不断地发生。

项羽如果早出生一百年,他会成功,并且会成为人们心目中一个标准的英雄的形象。项羽如果晚出生一百年,他会是一个令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笑话他迂腐的人。因为时代的性格会赞同他的性格或者是否定他的性格。但是项羽却偏偏生在这个新旧观念更替的时代,所以,项羽只能是一个悲剧中的主角,一个悲剧式的英雄。

项羽的死,也代表着旧的人生观的消失,在此以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彻底改变了,所以旧的思维方式的典型很快地被人们遗忘,因为他已不再适合于这个社会。

项羽能在属于他的时代中叱咤风云,在不属于他的时代中却被忘记。

这也是历史的悲剧,却是无可奈何的悲剧。

项羽的行动代表着旧的道德标准,也代表着人性中真实的一面。所以当虚伪盛行的时代我们再反观项羽,一方面觉得他是怪人,不可思议,而另一方面却感觉他特别的可爱。

项羽是失败者,这仅仅是在政治上。

如果说到充分地表演自己,则中国历史上没有人可以超过项羽。

项羽确实是一个不太完美的角色,一个不太完美的悲剧角色,但是他身上所放射出的人格魅力,却使两千多年后的人们一直为之所倾倒。

也许正是出于这一点,项羽这样一个历史人物,在我们变革中的今天看来,总是使人觉得特别亲切。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项羽也才成为中国历史上评价最为不统一的人物。他虽然早已经在历史舞台上消失了,但是他仍旧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仍旧是人们谈论的话题。由此也可以看到,历史的这一幕对人的影响之深。

项羽生活的时代距我们两千年之久,项羽所熟悉的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已经不熟悉了。我们应该把项羽放到他当时的生活环境中去理解他,而不应该把他放到我们身边去理解他。项羽就是项羽,他属于历史,不属于现在,更不属于未来。

当我们回忆起项羽时,也就回忆起了项羽所属的那一个时代,一个中国历史中令人回忆的辉煌时代。项羽的许多事迹令人神往,令人叹惜,但是无论如何,项羽的一切总是往事了,他静静地听着人们的种种不同的评论,带给古往今来无数人们的种种思考。

宋朝著名女诗人李清照,在宋室南渡后,曾写过这样—首脍炙人口的诗:

生当为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千古之下,项羽的身上寄托着多少豪杰的情思,寄托着多少文人的情思,寄托着多少有志之士的情思。

项羽的时代离我们远去了,而且是离我们越来越远,而项羽却离我们近了,而且是越来越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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