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环顾四周。
恐怕在这座城市里也没有比这更破的房间了。墙面刷粉，灰土扑簌簌地往下掉，在墙角积起一层黑白相间的尘埃。从墙体开裂的缝隙中渗出黑乎乎的污水，在潮湿的角落里滋生着绿色的苔藓，有些地方生长着蘑菇。坑坑洼洼的木地板像是进水的泡沫，几乎成了贴在地上的浆糊。他一路吱呀吱呀地走到床边坐下，汪凝雪悄悄地走到一边倒水。她很明显没什么待客的经验，对房间里闯入另一个人很不习惯。但她倒水的姿势优雅动人，端起茶炊像是捧起珍重的珠宝。她修长的双腿并拢着，束起的长发俏皮地垂到腿弯。
苏穆安静地看着她，莫名想到文礼。
她递给他一杯水。他注意到她的头部还是比较僵硬。
“时不时也该去医院做个复诊吧。”他接过水杯一口饮尽。
“我不用靠脖子吃饭。”汪凝雪笑。
房间隔音很差，这个时候从隔壁传来男男女女激烈的喘息声。
“这里环境不好。”苏穆向那个方向望去，汪凝雪一脸无所谓。
“我就是做这个的，在这里反而习惯。”
“你这妈当得……”
“要尊重自己的职业，因为职业是一个人的命运。只有钱能改变命运。”汪凝雪煞有介事地说：“我的职业不是当妈，而是妓女。做妓女要有追求。”
“那你就该改行了。”苏穆老实不客气地拍了她后脑勺一下，引得汪凝雪怒目而视。
“我们才一个星期不见吧。”她说：“你怎么长高了？”
“哦。”苏穆自己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自从内觉觉醒后意识凌驾于生命本质之上，开始自觉调节身体构造，优化基因图谱。他开始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像萧峰一样最终成长为小巨人：“可能二次发育了吧。”
“找到你那个朋友了？”
“找到了。”
“帮忙了吗？”
“一时没有头绪。我们打算先去战争学院玩玩再说。”
“你总是这么吊儿郎当的吗？”
“我这些年确实不怎么求上进。”苏穆嘴角莫名其妙挂起一丝微笑，笑得汪凝雪也莫名其妙起来。
“连妓女都比你有追求。”她伸出一只手指戳他的头。
“傍大款的追求？”苏穆笑。
“嗯。”汪凝雪也笑了：“别看我这样。我也曾向往那种不管门户之分的浪漫爱情呢。”
我都知道。苏穆点点头。
“可是后来知道啦。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是永远不能相信的。”她轻声说：“什么样的甜言蜜语。什么样的海誓山盟……都是一样的。”
“只有钱。钱是最公平的东西，钱不管高贵和低贱。”她怨毒的目光中闪烁出一种充满了希望的东西。
“狗哥没有再来找你？”苏穆问。汪凝雪诧异地看着他，之后恍然。
“你们新人类还真是神通广大。”她呲声一笑：“没有来过。事实上搬到这里后他也不怎么能找到我了。”
“你恨他？”
“这辈子都会。”她咬牙切齿。
“哦。”他说：“你先傍我吧。我现在有钱。”
苏穆跟她解释了半天才说服她跟自己去广陵。汪凝雪知道他是牛氏集团的大型股东，兴奋地一把搂住他。
“放心，你这样的女孩，男人有钱没钱都会对你好的。”苏穆宽慰她。
“我就知道只有有钱人才会这么好！苏穆我爱死你了！”
“……我们俩大概没想到一块去……”
苏穆下楼结了租金，汪凝雪小心翼翼地抱着小汪洋来到楼下，居然什么都没有收拾。俩人到门口拦了一辆车，汪凝雪突然要去一个地方。
“你要去小公园？”苏穆愣愣地说：“你不是一直对那个地方避之不及么？”
“我说什么你一定都不相信。欧阳胜那个杀千刀的把汪洋丢到那个邪门的地方后，她好像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司机手一抖，差点没翻车。
“嗯。”苏穆瞪着眼：“发生什么了？”
“我在房间里的时候。”汪凝雪屏住呼吸，小声说：“总感觉有鬼……”
“好像就在你眼角，就是怎么都看不到？”苏穆一脸黑线。
“哎？你怎么知道？”
苏穆无语了片刻。他猜测是树精灵时不时跑过去逗小汪洋玩，这东西跑到城市里后除了抱给自己一个婴儿之外一直安分守己，不过他那种鬼魅一样的移动方式确实不怎么招人待见：“不算是鬼，大概是树精灵。那家伙我认识，是量子态超凡生物，很友好。”
“什么？”汪凝雪狐疑地眯起眼睛：“什么子？炒饭生物？”
“到了！”司机手忙脚乱把他们赶下车，车费都没收上车就走。苏穆望着出租车远去的方向感慨万千。
“这里坐出租车是免费的么？真好。”
“这座城市的人避讳这个地方。”汪凝雪说。
他们走过树林，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
身材高大的树精灵坐在一棵苍翠的藤曼上，微笑地看着他们。在他身后，力拓拄着棒球棒望着树林沉思，一副暴力哲学家的气质。
“没想到你也在这。”苏穆诧异。
“他。”力拓指了一下树精灵，懒散地说。汪凝雪惊讶地张大双眼。
“好高好帅啊。”她呢喃道。
苏穆环顾四周，看到邱默默笑眯眯地坐在远处。
树精灵的形象居然同时映射在四个三维观测者的视野里。他披着银白的流锦，流散到地上的长发向飘洒的光。
“你们在干什么？”
邱默默轻轻竖起手指放在唇边。
第六感敏锐地捕捉到一种异常的波动，那是量子态生物存在的痕迹，在新人类的视角中非常明显。苏穆张开六维视角，看见在草地上出现一只像老树根一样的东西。苏穆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东西是披着一身树皮。
那东西身前长着一双呆萌的眼睛，有树枝一样纤细柔嫩的手臂和一双粗短的脚。同时它头顶上顶着一只大碗。它很矮，还不到他的膝盖。
它笨拙地跑到草地中央捡起一张被风吹来的塑料纸，丢在头顶的碗里，又向森林深处跑去，很快就消失了。
“这是什么？”他看向树精灵。
“小妖井。”他说。他的声音深沉嘶哑，满载着沧桑的磁性。
力拓眼看没架可打，了然无趣地走开了。
“妖精？”
“井。水井的井。”
“它在干什么？”
树精灵叹了一口气：“当然是处理你们生产的垃圾。”
“还有这样的超凡生物嘞！”苏穆震惊了。
“到处都有，这里比较多。”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号称闹鬼了，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存不了垃圾了。小妖井应该是一种特殊的量子态生物，它把垃圾丢在头顶的碗里，一旦被人观察就量子态坍塌了。人们看不见它，只看到消失的垃圾，就以为见鬼了。
“它跟井有什么关系？”
树精灵示意他上去自己看。汪凝雪悄悄绕到树精灵身后，好奇地抓住他一撮长发。
那只小妖井从树林里回来了。苏穆绕了一个圈子从后面靠过去。小妖井行动笨拙，不一会便被他追上了。
他探头想看看它的碗里有多少垃圾，却意外地看到一个深深的黑洞。
那是一只没有底的碗。
小妖井站住，左右一望发现了头顶的苏穆。它费力地仰起身朝他看了一眼，伸出手臂碰了碰他的膝盖，然后塌缩进四维空间。
“它在向你表示友好。”树精灵无视了在身后作怪的汪凝雪：“第一次发现那个婴儿，就是它带我去的。”
汪洋砸吧了下嘴，张开眼睛，然后欣喜地从母亲怀里抢过树精灵的长发。
“好可爱！”邱默默满眼小星星。
“你们这些超凡生物……”苏穆思索了片刻：“真是奇特。”
“人类称我们为超凡生物。”树精灵瞬间塌缩又呈现在苏穆面前，汪凝雪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而我们称人类为兄弟，因我们都是自然之子。”
苏穆看向他的眼睛，从他的双眼中读出了漫长的时光。
“我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