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龙龙躺在公园里,摘了片树叶在嘴里嚼,一边思量着还是去个大排档吃饭算了。突然头顶上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他抬头一眯眼,看见一把天蓝色的小伞,伞柄上挂着一只饭盒,纵身起跳一气呵成瞬间把饭盒抄在怀里。揭开盒子一看,热呼呼的烧茄子浇在米饭上。
他冲六楼窗边的一个身影使劲摇着伞。窗边潘琳比着一个OK的手势,笑盈盈地拉上窗帘。
半小时后洪龙龙把伞架在肩膀上一脸凝重地向城郊走去。饭盒还吊在伞柄上,上面用缎带打着个漂亮的蝴蝶结。
潘琳家里。老潘气急败坏地摔筷子:“琳琳,烧茄子不要放这么多红辣椒!”
过晚上七点天色阴沉下来,洪龙龙又开始在城中到处窜,仿佛一只融入黑夜的影子,划过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却没有一丝踪迹。他熟悉地穿过无人的巷道跃上50米高空,伏在一座公寓的楼顶,若有所思地俯视着繁华的大地。揭开耸立的高山后,这座城市的夜晚似乎也明亮了许多。
而大地之上,亦灯火通明。
他俯身倾听城市的车水马龙,那一条条的繁华巷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遥远得像隔着另一座尘世。朦胧中黑夜像盖在肩上的毯子,喧嚣像模模糊糊的摇篮曲。
他跃下高楼。
燥热的晚风在耳边猎猎作响,大地像一只硕大无朋的拳头向脚下迅猛挥来。40米高度转瞬即逝,他伸出手掌轻抚光洁的墙壁,从暴烈的坠落中瞬间静止,低头看去。一个踉踉跄跄的醉汉举着酒瓶跌跌撞撞地摔在他脚下。突然那醉鬼打了个酒嗝,冲天空大声咆哮:
“难啊!”
洪龙龙一手贴墙壁上悬在离地5米左右,斜眼看着他。这时那醉鬼又灌了一口,借着楼宇间微弱的星光他勉强看清了酒瓶上的字。500毫升瓶装的五粮液。好酒量,洪龙龙几乎要为他喝彩。
“呕……”醉鬼撑住地撕心裂肺地吐起来。
……洪龙龙无语片刻,甩手落了下来,一边把他从地上揪到对面墙角。那厮一头栽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嘴里还在不清不楚地嘟囔,放他在地上躺一夜估计会把自己呛死。大概吐一下后清醒了些,他抬头摘下模糊的眼镜,仔细往洪龙龙这边看去。洪龙龙歪头打量了他片刻。这是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眼睛很小,眼神有些畏缩,个头不高,极黑极瘦,顶着一头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打理的短碎。“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去。”洪龙龙沉静地问道。
“谢谢……”他口齿不清地说,“添麻烦了……我现在走不动……”
“我住东城路39号工厂宿舍……你和门卫说苏穆住203就行了……十分抱歉。”
东城路——可巧,这地方他还认识。他把年轻人甩到肩上顺着大路大步向东走去,那小子在他肩膀上颠来倒去吐得欲生欲死,间或下意识地道歉或是道谢,明显有些意识不清。“苏穆,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城里喝酒?你快把自己喝死了。”
“呕……”
“我从来不在城里喝酒。”洪龙龙像在自言自语:“而且我喝到八成左右就够了,我不会喝趴在地上。”
“你不会喝酒啊。”他补充说。
“你没有遇到……嗝……想醉成狗的时候。”苏穆口齿不清地抱怨说:“你像我——像我一样,拿着本科文凭,趾高气昂地接受第一份工作结果一年下来做的乱七八糟——嗝,乱七八糟,你知道了你特么什么都不是。那时候别人看你的眼神就像看一条狗——你就会觉得不如醉成一条狗算啦……”
“……恰恰相反,狗不会喝醉。”洪龙龙若有所思说:“你思想很悲观啊。”
“哈。小伙子,我猜你没毕业。等你第一份工作辞职的时候来和我喝酒,那时候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的……现在带我回去,我现在感觉自己有点蠢了……让我走俩步谢谢。”
“呵,这说明你酒醒了。”洪龙龙坏笑着把他丢到地上。苏穆在水泥地上踉跄俩步,抱住一只路灯:“不行,腿软……”他顺着路灯滑下来:“舒服多了……天还在转。”
洪龙龙在他对面盘膝坐下,一边从脖子上解下一只粗大的圆环,握住俩端用力一扳,扭成了一只托比乌斯环。空气中传过嗡一声轻响,空间仿佛轻轻震动了一下。他把手伸进一边的圈子里,仿佛探入了一片未知的世界。他摸索了一阵,一边皱着眉头调整圈子大小,最后掏出了一只小伞一样的钢支架结构的东西,然后又掏出了一只玻璃瓶装浅黄色的液体和俩个高脚杯。他把东西铺在地板上,起身向一边的超市走去,那只钢支架活泼地舒展开成一个30厘米高,一米长的长方形烤架,并在内部自动点起火焰。在他做这些的时候苏穆正张着嘴抬头数星星,等他闭上嘴低头的时候已经是十来分钟后,正看见洪龙龙拿一只细长的签子架着一串鸡翅膀旁若无人地烤,于是他又一次把嘴张开了。
“不要滴口水。”洪龙龙眼皮也不抬。
“你做烧烤很职业啊。”苏穆一时赞不绝口。这时在他们身边车流如注人流如织,行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和那只奇异的烤架:“不过如果不是我没醉醒——咱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唔,好香。”
“我从小就喜欢这座城市。”洪龙龙从烤架上抠下一个小瓶子向鸡翅上撒了一些斑斑点点的调料,“城市是文明的向往,象征着超市、娱乐化生活、光明的夜晚、精致的就餐环境和很多便利的东西。同时我也喜欢乡村,喜欢淳朴、古老、传统的浪漫气息。我在都市街头烧烤,就像这样——”他抬眼看了苏穆一眼,“也在乡村的田野里办过露天演唱,当然这个你没有见过。”
“最重要的是,我曾觉得自己拥有一条街道,或是一片田野。我拥有一座城市,或是一个故乡。”
“那些和平庸置气的人。”他简单说:“有没有想过自己拥有一座城市、一条街道或是一个早点铺?这不好吗?”他扯下一只鸡翅递给苏穆,不知是怎么烤的,肉质表面酥脆,并不油手。
苏穆摇头接过咬了一口,抬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时洪龙龙拾起玻璃瓶,拔出软木塞把瓶中的液体续进高脚杯。他做这些事情有条不紊,就像庄园中严谨的管家。
“我今晚够量了。”
“不是酒。”洪龙龙把杯子递给他,举杯致意,“为城市干杯。”
“我现在有点你说的这种感觉了。”苏穆饶有兴趣地端起高脚杯:“为城市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