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无数的细节倒影在脑海中，无数的脸孔，无数的绝望和挣扎，无数的恐惧和麻木，无数的渴望和愤怒。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苏穆想，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吧……
爱只是一个被他咀嚼又吐出去的东西，爱情只是一种被渴望，又不被珍惜的幻影。
注定曾经多么浓烈，多么热爱，多么向往；而今就有多么痛恨，多么空虚，多么绝望。
他已经感觉到意志的强化，也意识到战局的变化。前者没有让他感到多么的惊喜，后者也没有让他感到多么的惧怕。
好想去死一死啊。他想，决定用眼睛看看崔星宇。
于是他抬起头，看见他蹲在洪龙龙脚下。
洪龙龙正弯腰垂着头看向他。在这片扭曲着的空间中，他的脸孔仍然模糊不清。
“我又失去她了。”苏穆张开嘴干涩地说：“洪龙龙，我又什么也没有啦。”
“啊。”洪龙龙低声道：“是啊。”
“这一次……没有任何办法了是不是？”苏穆的声音微微颤抖：“不能再……多说一声哪怕我爱她，对不对？”
“人生中往往有些遗憾的事。”洪龙龙耸耸肩，似乎想放松下气氛，但苏穆完全笑不出来。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他干涩地说：“哪怕给她一点点爱……我的意思是，我为什么……她那么爱我……”
“人生中总有很多来不及做的事。”
“可这不公平。”苏穆喃喃道：“这不公平……我是说，这样的命运为何不加在我的头上？为何不是我？你明白吗洪龙龙？”他泪眼朦胧地垂下头去：“不应该是她啊……”
“嗯……”洪龙龙沉吟着：“我当真不想安慰你，你又懒又没骨气，什么都办不好……”苏穆“哇”一声哭的更凶：“行了。文礼还有一线生机，只要你能抢到她哪怕一滴血……”
“嘎？”苏穆一愣，诧异地抬起头。
“信我，复活这种事我很拿手。”洪龙龙低头看着他。
“你不要骗我！”苏穆喘息着盯着他：“你怎么证明这一点？”
沉思片刻，洪龙龙开口道：
“你已经认识高强和萧峰，那么，你可曾思考过，新人类为何能开发周觉，观察到视觉，听觉都无法探测的信息？”
“我不思考。”苏穆黑着脸：“我上学的时候年年挂科。”
“人类的意志本源处在时空之外的第六维！”洪龙龙恨恨地用指节敲在他头上：“新人类发散周觉，即是沟通意志本源，用本源视角从第六维观察所处的三维世界，所以可以观察到三维世界无法观测的死角！人类的六维存在不可名状，从三维视角定义：不可毁灭，不被剥夺，永恒不灭，所谓人类的思维，从广义上来说，不过是其六维存在在地球上的投影罢了，明白了吗？”他弯下腰点着苏穆的眉心，如同宣读宇宙的真理：“人的身体会腐朽，但人的意志，是不死不灭的！”
苏穆猛然惊醒。
几乎下意识地，鞋底势能机启动，狂暴的推力迫使他窜上八米高空。苏穆垂下头望着穷奇六号锤在地上的铁拳，缓缓展开黑翼蝠衣。穷奇六号的每一个细节，如同在眼前一般，纤毫毕露。
真奇怪，他想，今天没擦眼镜啊。
然后他反应过来了。
他一摆头，眼镜从高空中被甩了下来。
他的瞳孔缓缓放大，直到看不见眼白。
他的瞳孔又缓缓缩小，直到犹如蛇瞳。
世界由模糊变到具体。
世界由虚假变到真实。
习惯用眼睛观察世界的我们，从来就没有感觉到眼睛的奥妙。
人单眼的水平视角最大可达156度，双眼的水平视角最大可达188度。人两眼重合视域为124度，单眼舒适视域为60度。
平均视角120度，集中注意时，可观察到25度视角范围。
而现在，即使是处于最放松的状态，他也能轻松观察到眼前180度的所有信息。
那些惊惧叫喊的人们，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个人这一刻下一秒的姿势。
从来没有被这样具体和深刻地录入大脑。
他闭上眼睛。
只是像在眼前蒙上一层玻璃，却丝毫没有影响视角的清晰。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世界。
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认识到：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这就是新人类眼中的世界，如此清晰，如此……美妙。
本能地，像是张开了另一双眼。
世界突然在眼前扩张到宏大无边，巨细无遗！大脑瞬间接触到如此海量信息，生物本能的第一反应是惊惧和眩晕。苏穆手抖了一下，迅速向地面坠去。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拦腰截住。
“继续看。”高强的声音在意识中回响：“不要怕，很快就会适应下来。”
苏穆放下下意识挡在脸上的手臂，承接着广阔无边的信息如同拥抱着整个世界。信息的过度由尖锐变得圆滑，世界在他眼前由惊悚转为神妙。他如同孩童第一次张开双眼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这就是第六维之眼么，他想。
高强跳到地上，随手把苏穆一抛。苏穆在空中灵巧地转身，自然地落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新人类思维传递的本质。在第六维的视角中，他轻易地“看见”那些人类和非人类的意志向他敞开着，甚至他能从这些意志中读到敌意和戒惧。人类的大脑在运动中一刻不停地向周围发散着对他来说完全可见的波动，一旦被他捕获便自动译解为可见的信息。
在新人类面前，人类的心灵是不设防的堡垒。
他尝试着观察以成南为首的第三态新人类的思维，却发现他们像自己一样直接以意识交流，没有散佚的脑波，如果和他的六维意志接触，唯一的可能是互相读取对方的思想。他观察崔星宇的思维，反反复复都是一句：尼玛怎么可能……
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苏穆踉跄着虚脱地坐到地上。
乐邦跳到他身边，从舱门中弹射出一管乳白色的药剂。苏穆认出来，那是一瓶微缩能量药剂。
“替换一台亚生物机械。”乐邦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对不起……”
苏穆知道他为什么道歉，如果不是第二共和国的决议，他们不会把文礼一个人丢在家。而他同时也知道，只有他不值得被道歉。
他要带她回来。他盯着穷奇六号滴血的手掌。
“砰”一声，瓶盖被敲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