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承诺过的每年一次的聚会居然在七年之后才有了第一次,却感觉是在眨眼间。
老五走到了我身边,坐在了我身旁的椅子上,有些似醉非醉的双眼,恰巧落在了正向我们走来的女人身上。她的气质比之七年前的她判若两人,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闭着眼睛,把鼻孔抽得紧紧的,像是在抗拒吸毒一样。老五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透过杯中的水向她看去,半天才开口道:“温小玉。”温小玉愣了一下,可脸上的笑容立刻便掩饰住了尴尬,她将头偏了偏,仿佛在寻找着老五躲在酒杯后面的眼睛,嘴中却说道:“这位先生,我们认识?”老五“哼”了一声,将杯中剩余的水一口气全都倒在了嘴里,刹那间就涨红了他的整张脸,然后以轻蔑的眼神看向温小玉,狂妄的骂道:“真没想到臭无赖的你,能在这碰到我们,敢问‘姑娘’如今在何处高就啊?”他故意把“姑娘”二字说得很重。温小玉低下了头,待抬起的时候居然仍是满脸的笑意。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学着无赖了,至少我看不出她的半点悔意,我也很清楚老五此刻的心情,他应该是想拿着酒杯狠狠的敲在这个女人的头上,但杀她的心应该是不会有的,因为老五还没那么狠。温小玉转过半个躯壳看向我,突然说了句让我伤心得不能再伤心的话:“对不起。”
我不想说话,真的不想说话,尽管这难得的聚会是这样的使人陶醉。我承认我是有些开心的,所以我不能让思绪回到过去。老五要继续骂她,却被我踩住了脚。温小玉知趣的站起身,撩了下额前的头发:“你们俩慢慢聊吧,我还有些事,先走了。”“站住”,老五喝住了向人群里“钻”去的温小玉。“我……我想我还是忘不了,忘不了……”。温小玉则没回头,却狠狠的扔下了一句话:“可我忘了,彻底忘了。”老五听后终于沉默了。我叹了口气:“是么?我想我也忘了。”温小玉躯体一颤,似乎是不敢相信刚刚我说的话。半晌,她终于还是转过身来,让我看到了她满脸的泪水。
我们三个又坐到了一起,眼神却全都涣散似的看着旁边的一处空座位。老五点了一支烟,喃喃的说了句话:“我真的有些想你们了,还有‘海哥’,‘小三’,‘小表’,还有……”“没了”我貌似不经意的打断了他的话。“还有的”。“没了”。“有”。老五一直倔着脸子和我数落着记忆里的每一个人,我知道他是刻意的提起,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刺痛着别人的神经,因为我看到温小玉趴在吧台上已经泣不成声了,但我更加清楚的是——老五的话也把我的思绪扯到了七年前,那一个个让人畅快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却又觉得如此憋闷的日日夜夜。
我仰起头,狠狠的吐出了一口烟……
我入校的那天,父亲和舅舅一起送我去了百里之外,因为我的学校就在这里,只坐了一个多钟头的火车。母亲在家中备下的大小行李,除了衣服一类,其余的全都原封不动的再次坐了趟火车。父亲和舅舅临走前只在校食堂里吃了两碗“云吞”,并叮嘱我好好学习之类的话语。我心想,如果我真能好好学习的话,也不至于从百分之八十能进本科的重点高中中脱颖而出,来到这个看似很气派,却被法院占了一半的“大专”里。不过这倒是我所希望的,因为至少这里不会逼着我非要过了英语四级之后才可以毕业。我之所以可以在父母的失望中心安理得,也许缘于我本身就把“无赖”这几个字当作自己最鲜艳的标志。
于是我这个本应在宿舍里排行老七的家伙便成了宿舍里“名副其实”的老大。傻孩子们实实在在的报上年龄,我故意最后一个说,结果当然是我最大。第二天去班级的时候才认识了那么多的生面孔,我是被宿舍的几个“小弟”们哄进教室的,其中就包括“老五”。这小子闹得最凶,一进教室就向所有人宣布:“这是我们374宿舍的老大,大家以后都照着点,如果谁敢得罪我们老大,看我……”说完还伸出了自己的拳头示威。我没说话,因为我的确很喜欢这样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任凭他们闹。但一声闷响却听得我很不爽,我注意到了他。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头发长得遮盖住了眼睛。我心道这打扮还真让人从心里觉得不爽,所以我对他这个人也不爽。老五没听到,也没注意到这么个人。所以我一个人走了过去,他看见我向他走来,也没什么反应。直到我走到他跟前,他把头发向后一甩,还算明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我伸出了左手,做出了一个握手的状态:“您好!”他微一错愕,却不料我右手早就跟上,“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扇了他一个大耳光。班级里立刻静了下来,连我们宿舍的人都算在内,谁都没想到我这个家伙说伸手就伸手,都像看火星人似的看着我。老五第一个跑到我身边,问道:“老大,咋了?”我没说话,瞪着眼前的这个“长毛鬼”。他摸着被扇红的半张脸,问道:“行啊,哥们哪来的?”我说出了我家乡的名字,他一听乐了:“自己家人啊,哥们这次你可打错了。”我心里明白,可从小就没有给别人道歉的习惯,所以也没说话。倒是他客气的也伸出了左手:“龙青平,在家排行老三,人家都叫我‘小三’……”我半低着头向上斜着眼睛看了看他,问道:“为啥不用右手和我握手?”他嘿嘿一笑,换了右手等着我,我伸直了躯体,犹豫了半天还是和他握了握手,可右边的脸颊也随之肿了起来。“真是个阴险的家伙”,我心里暗骂,但我脸上并没显出愤怒的神色,只是一眨不眨的瞪着他。老五可没含糊,一脚就把那个叫“小三”的家伙踹倒在了位置上,紧接着一群人蜂拥而上,大专的第一节“课”便这样开始了。
后来我才得知,“小三”这个家伙是个左撇子。
学校并不是想象中那么严格,我在打了小三之后,得到的只是个口头警告。自此小三见到我就躲着我走。突然有一天我宿舍的门被轰然踹开了,我当时正心血来潮的练习着珠算。老五最先从榻上蹦了起来,光着脚就跑到了门前,却只看见一个“小个子”半闭着眼睛向屋子里打量,看样子是喝多了。老五一见是个醉鬼,也没想和他多计较,问道:“哥们你走错门了吧?”那小个子没搭理他,反向我们问道:“谁是路平?”我拽开老五,和这个小个子面对面的答道:“我是,哥们什么事?”“小三你认识吧?”我一听就明白了这小子是来干吗的,不过我倒没把他放在眼里,毕竟这家伙矮我一个头。“哦,知道,就是扇我一嘴巴那……”话还没说完,肚子上就挨了一拳头,这一拳头着实够狠,打的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连喘气都觉得是负担。哥们们一瞧我挨揍了,推推搡搡的把小个子挤到了走廊里,我本以为七个打一个至少能把这小子打个半残废,谁知道却给他制造了大展拳脚的空间,居然是个炼家子,把我其余的几个哥们全放倒了不说,老五愣是被敲掉了一颗门牙。直到校保安部的人来了之后,这战火才算平息。不过那小子也算手脚麻利,跑的比兔子还快,这么多人围着他,硬是看着他活生生的从校门口跑了出去。
自从有了这么个后盾,小三似乎也敢在我们面前挺直了腰了。我们打听到了小个子的来历,是个朝鲜族的小伙子,去年刚从我们学校毕业,原来在校时被称为这个学校的“老大”,毕业的时候据说三年的学费一分没交,照样大摇大摆的拿走了毕业证。我和老五是最蔫的两个人,因为这无疑是动摇了我在班里的地位,小三的那副臭嘴脸让我看着就觉得恶心。直到我们真正握手的前一天,我还时刻准备着再次修理他。
那天是在公交车上,我和老五站在车子的后车门处。其实我们一上车的时候就看见小三和那个小个子坐在前车门口,只是这两个孙子没把我们当回事,小三还冲我吹起了口哨。老五说:“老大,咱换下一趟吧。”我说:“你少废话,我不怕他们。”但我们也只是说说,目光总离不开那个小个子,而他也没在乎我们俩,就像我们不存在一样。
上车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和老五不自觉的被挤到了前面,幸好和那个小个子中间还隔了一个人,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巧的是我们中间隔着的这个人拿出了个刀片,把小个子的上衣口袋划了个口子,伸手就向里面掏。小个子当时就傻住了,这么大张旗鼓的偷窃他也是头一次看到,站起身来就要伸手。谁知道这时候司机踩了个急刹车,那个小偷向前一挤,把小个子压在了躯壳底下,就这样那只手依然没闲着,这可真火了小个子,一拳头便打了出去,可惜人太多,小个子完全施展不开。那小偷见状要跑,旁边的小三喊了一嗓子:“抓小偷啊,抓小偷啊”。司机一听,轰的一下就停了车。小偷一见,知道不妙。狗急了跳墙,人急了红眼,这小偷不知道从哪摸出把匕首来,虎视眈眈的就要刺向小个子。我那时候本想看看小个子怎么对付这家伙的,可一看动了刀子,条件反射般的扑倒了小偷。车厢里的人本是挤得水泄不通,这时候呼啦的一下全散开了,正好给小个子让出了一个空间,上去一脚便踩掉了小偷手里的刀,老五和小三也都跳了过来。几个人把小偷一通猛踹,拖下了车送进了派出所,还得到了警察叔叔的夸奖,这心里真是美啊。
我们和小三握手言和,也和小个子熟络起来,他叫“金海峰”,年龄只比我们大了两岁,他喜欢别人叫他“海哥”,我们自此也只叫他“海哥”。
大二的时候,我和老五在校外租了间房子,宿舍的其他哥们要跟着我俩,我没答应,毕竟这群小子在最后的期末考试中,全部都拿了奖学金,只有我和老五傻了吧唧的只有一科体育过关。所以我才明白这群混蛋玩意纯粹是在和我玩“貌合神离”的游戏。收拾好了东西,小三早打了个车在校门口等着我们,我问他:“房子多大?”小三随口答道:“三室一厅,一百平。”老五一瞪眼睛:“多少钱啊?”小三一摆手道:“什么钱不钱的?跟哥们走一块还要钱?”小三这家伙绝对是个纨绔子弟,他没骗我,他的确是我老乡,但提起他爹来,在我们那是家喻户晓的。所以我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他们家的厕所很可能都是用金子来做马桶的。老五又问:“那几个人住啊?”可能是因为当初的那一脚,小三始终认为老五是个“狐假虎威”的东西,他颇不耐烦的说道:“不是说了么?你,我,路平和海哥,还有一个……”“还有?”我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小三现在给我的感觉是有些敬我的,他一直说他遇到过的所有哥们中,属我和海哥是最道义的两个人。小三收起那副腻歪的嘴脸,笑呵呵的说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房子还真的不错,我们到了那里的时候,海哥早把一应“装备”整理好了,还顺手扔了我和老五的行李。当然我们不会去恋旧,有新的东西自然要用新的,所以当那个女生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群臭男人,喜新厌旧的家伙们。”
她并不是很漂亮,但那种骨子里的清高突然使我有种冲动——那种冲动是天地间最原始,最霸道的男人想征服某种东西的念头。原来小三说的另外一个住客居然是个女生。
她叫金海月,是海哥的亲妹妹,我们都叫她“小月”。
都说朝鲜族的女人贤惠,这小月的厨艺真是好得没话讲,有她在,我们几个小老爹们基本上不愁添不满这张谗嘴的。这也是海哥把他带出来的原因,他和家里讲带妹妹出来是要让她见见世面,可到了这里便成了保姆,所以小月总埋怨哥哥不厚道,我们也经常跟着起哄。时间久了,我和老五,小三基本上就远离了校园的喧嚣,上课似乎都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了,只有考试的时候应付应付,毕竟我们学校没什么重修,第二年交上足够的钱就可保全过。这任务毫无疑问的落在了小三的身上。谁叫你呲着牙说你自己是“爷”呢?
不久后,老五的表弟也死皮赖脸的贴了上来。这小子家在农村,父亲早亡,母亲带着他和他的一个姐姐辛苦度日。我问老五:“为啥你们家不帮帮他们家呢?”老五把眼睛一横:“你当我慈善机构呢?我们家有那本事的话,我何苦还委屈在这呢?”这话说的不错,但他的表弟表现出来的是极度的兴奋。具体的名字早忘记了,我只记得大家都称他“小表”。
大二的下学期,海哥找了份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他没和我们讲。老五是个懒人,整日里吃喝睡,要么就是跑出去玩网游。那个时候网游最火的是“传奇”,老五也学到了花小三的钱不脸红的本事,何况小三也是三四天的泡在网吧里,他说他自己能买电脑,可就是喜欢网吧的气氛,由此温小玉登场了。
那天早上,老五睡得像头死猪。小三早早的就出去买早餐,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谁走错了门。小三把那一头长发剪成了笔挺的板寸,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了西装。进门的时候我们所有人眼前都是一亮,没想到这家伙打扮起来是这样的打眼。小三不好意思的把早餐放在了桌子上,老五也正好醒来。饿狼似的冲到食物面前,手也没洗便嚼起包子来,看得小月直皱眉头。突然老五注意到了小三的反常,一拍脑袋大叫道:“难道你是去见‘小玉’?”我们面面相觑,这小玉是何等人也?小三说:“我游戏里的老婆。”众人恍然,敢情是想动真的啊。老五急急的道:“我也去,你带着我,你穿的这么正式,我过去正好给你做个反面教材。”小三一听也没含糊,带着老五就出了门。海哥吃了两口饭就去上班了,小表屁颠屁颠的跟着海哥一起走出了门。只剩下了我和小月对面而坐,我问她:“小月,你猜小三是不是真的?”小月不答话,只低头吃着早餐。我试探性的喊道:“小月?”小月还是不说话。我就有点纳闷了,火气也上来了,大喝了一声:“小月,你想什么呢?”小月突然抬起脸,我看到她那眼眶里满是泪水,弄的我不知所措。“怎么了?小月,谁欺负你了?”小月还是没说话,半天才小声说道:“我,我有点想家了。”我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种爱怜的感觉,很想用臂膀去环抱住她。我走到她的身后,双手则错乱的不知道放在哪。谁知道她突然转过身来,死死的抱着我,越发哭的厉害,我顺势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她就贴着我的躯体不停的抽搐,直到她哭完为止。我将她的脸捧起,眼睛眨也不眨的仔细端详着她的那双泪眼,是有着冲动的,我慢慢的将唇移像了她的脸颊,她突然飞快的跳了开去,跑回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得死死的。我喊道:“小月,你开门啊,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小月使劲的拍着房间的门,喊着:“你给我滚开,我不喜欢你,我哥回来我要告诉他,你欺负我。”我愣住了,如果真是这样,海哥是绝对会让我残废的。我连忙劝道:“小月,你千万别告诉你哥啊,是我混蛋行了吧?我求你了。”小月歇斯底里的喊着:“我不管,我不管,你滚开。”我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觉得这天地都是旋转着的,只是我心里的痛又有谁能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