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得一路箫声漫漫,乘音而来的却是如缎红花,伴一悠清风,飘零散洒。几杯秋雨,虽点滴而已,便已把整个江南坠进意想的绵绵里。
北国的我当然不曾领悟过,时常看见那夏日杨柳垂暮,晚霞烫如锅底;冬雪纤若细银,裹山河壮阔。
默默,正如默默的土地,北国有如默默少语的汉子,黑黝的伫立,沉稳而坚毅,刚强中是透体的不屈。
那是岁月的凝练,将淳朴的锄头开凿到了长白山巅;那也是时间的修饰,把塌实的脚印雕刻在了松花江畔。
往来你我,含笑而过。
如此,北国便成了傲立的山峦。
那江南又若何?“江花胜火,江水如蓝”。
我曾费解,这般温婉怎似娇娘手中握玉,一绦红绿。山山水水都成了歌者手中琴,奏过旋律,竟不自觉的让我陶醉于其中。可它也只是念罢,有幸在梦中到过的人间。
一路辗转,趁着秋日我来到江南。那是几年前的九月,北国的秋雨有了些许的寒意,单衣披在身上,竟也被打湿。火车上的人们也在吵闹着将空调关闭。睡在卧铺箱里的我,看着窗外,尤见那黄绿相间的田地里,早熟的麦子垂下了腰,眨眼间便离开了视线。本应晚秋离去的燕子,此刻也在树稍上整理被雨打湿的羽毛,偶尔有几只飞起,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去南方了。我心中有着对江南的渴望,但更多的是对家乡的留恋。曾几何时,我把藤间的葫芦摘下来给父亲做酒壶,挽母亲的手走过晨露下的草边,难得听见的雀鸣仍在耳畔,冬日冰封的江面上凿冰捉鱼。这是我的记忆,深埋在家乡的土地里,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抹不去,抹不去。
直到第二天醒来,阳光泼洒进车窗里的一刻,我从最温暖的颜色里醒来。站在车窗前,层次有序的梯田第一次映进了我的眼帘,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了酥入骨髓的绿,悠悠然的傍在了山脚。山洼处的清晨显得静谧闲适,正如在田边将草帽背在背后,喝着水的农家人。几片云淡在山腰,正映了一撇疏离的阳光,烟霞一样的飘着,丝丝掩着天色,氤氲不散。至于远处的树,我早已认不出来,只偶尔识得一两株,也是故作聪明般的马马虎虎。问友人这是哪里,友人睡眼惺忪,迷糊着说已过了长江。我心中默念江南,如今已至,却不敢轻言。友人终被吵醒,笑问我为何这样迷糊,长江已过,不是江南又是哪里?我却以早前皮毛了解的“江南广狭义”作为搪塞。朋友听罢摇头,却忽然问道,是否太过在意,而忘却了眼中所见?我释然,是啊,这不就是我梦中的那块“玉”么?
江南秋日烁火,雨至却很清凉。到得江南的第一天,恰是细雨绵绵。友人早在山间为我找了一处安静的地点,说是带我游玩。次日清晨,我独自站在阳台上,看那楼阁雅致,暗赞友人心细。抬头见那飞烟四起,却如农家晚饭前的炊烟,是雾的弥漫。山如青峦,早已隐约在了飞烟里。近前却是一片池塘,芙蓉争艳,荷叶垂珠。几株墨竹挺拔苍翠,许是被昨日的雨灌溉得喜气洋洋。友人来到身边,问江南可美?我笑而不语,其实在这眼前,梦中的人间早来到了身边,我只觉得江南的美有如画卷,纵是笔墨登场也有所不及吧?
我曾把北国想象成山峦,而江南似乎更像是一汪秋水,清清悠悠,闲淡安然。
而如今已是几载,我所眷恋的江南似乎已经是我的归属。还记得父母同来之时,我带二老同游山水,父母赞不绝口,还带了几枝榕树的垂绦作为纪念,虽不是红绿,但也蕴涵了江南的韵味。而后二老问我何时回去,回到那阔别已久的家乡,我满口答应了。来时的火车,去时的飞机,我在天空上看江南的一切,突然发觉我已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里。如果说家乡是我的灵魂,那江南似乎就成了安慰我灵魂的一个美丽的梦,两者同在,我才能在枕上安稳的睡去,或许嘴边还能扬起满足的笑意。
天边开满圣洁的云------我真的不明白小云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而且她在填志愿的时候干脆利落,丝毫没听见我所说的话,当然我是在劝她想清楚,这是我作为她好哥们的义务。可她直接忽略掉了我的存在,龙飞凤舞的签过她的大名“廖欣云”之后,转过身来问了我一句:“喂,你刚刚和我说什么来着?”
小云的脸庞稍显清瘦,五官不算精致,倒是有些灵秀。她给人的感觉是那种让你一看见就很想和她做“哥们”的人。说真话,就是没有女人味,偏偏性格又大大咧咧,做事也颇有雷厉风行的气概。和她关系好一点的兄弟姐妹们从来不把她当成女孩子。记得毕业前,我们的那个男导员走了过来,当着自己女朋友的面,一把把小云搂个结实,死活要照张相。小云没想那么多,也风风火火的抱住导员的脖子来了一张,这可火了导员的女朋友,只见她婀娜多姿的走到导员面前,高跟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手里,“当”一声,鞋跟带着响的敲在了导员的脑袋上,还大骂导员色狼。导员捂住脑袋似乎要哭将出来,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很委屈,他也的确委屈。但我记得他说出最委屈的那句话时,我看到了小云飞快的冲向了他,并且以排山倒海之势,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然后转身,不甩发,背负起双手,大摇大摆且潇洒至极的走掉了。
导员当时觉得委屈的是:“我忘了她是女的了……”
往往一个人的软肋正是这个人的优点,导员显然没弄明白这个道理。但我还是能了解小云的心态的,哪个女人不想温柔典雅的在男孩子面前显示出她的妩媚。只不过小云是属于那种不想去做,也不屑去做,做起来就觉得有些腿脚抽筋的异类。从这一点来看,小云的骨子里是真正的“扭捏之态”,外在的表现也只有慷慨激昂,也许才能掩饰住自己的一些内心矛盾吧。
只是这次我就真的不能理解了,好好的一个哥们就要离开了,多少让我觉得有点离别的愁绪。然而这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她去的地方是个连兔子都不做窝的山沟沟,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居然还想控制住疫情,简直就是妙想天开。我问她:“既然你这么有志向,为什么不选择去四川一带,为灾难地区献一分力,也可以被别人称作奉献。可你去那里,简直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甚至生命都会有危险……”
小云当然明白我所讲的是什么。她自幼就生长在大城市里,作为独生女的她被父母奉为掌上明珠,人虽豪爽,却也不乏善良,寻求刺激是她一直所追求的生活方式。依然记得上次去漂流,到了大峡谷中,她看到了蹦极,非要上去尝试一下。我劝她最好不要去,否则哭起来我绝不安慰,她反倒把我拽了去。很丢人的是,我和她在受到了刺激之后,情况和我所预料的刚好相反。原因是教练告诉我的动作我基本没用上,而且还是被小云这个混蛋给推下去的,我当时只知道人往下坠,心向上悬,双手双脚无论怎么扑腾也无济于事,当下面的人员到来的时候,我感觉我的眼泪是顺着眼角流到头顶上去的,毕竟我还在倒挂着。而小云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还要再来一次。在工作人员的一再劝阻下,这才放弃了重来一次的愿望,但她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以至于我被她足足羞辱了一年整。叹息一声,说来还真是惭愧啊。
她当时回答我的是:“去体验下生活么,又不是不回来。”
说真话,对于她的这个选择,我一直以为她是三分钟的热血。我可以很肯定的讲,她绝对熬不过半个月就会回来,尽管她是临榻医学的才女,但吃苦和治病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很大。所以在她临走的时候我和她打了个赌,我当时是这样说的:“哥们,我和你赌一把,你如果在十天之内不跑回来的话,我就答应无条件替你做三件事。”
“真的?”小云眼睛一亮。
我说:“真的。”态度诚恳,语气坚决。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输,像电影中一样,完全成竹在胸。
小云笑了下,笑得有点狡猾。
“不后悔?”
“不后悔!”
“哦,那回来再说。”
我看到小云的眼睛里有几丝落寞一闪而过,我猜得到她的心情,那是被憧憬压在角落里的不舍,似乎还暗含着一点点的惆怅。
她是坐着火车走的,和其他几个同学在她父母的目送下,在我和她的赌注里走了。上车的那一刹那,我清楚的看到了,也在记忆中刻下了这个风风火火的妞,不改往昔,依然潇洒的模样。
小云到的地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名字也土的要命,就叫做“土村”。这是她在到了那里两个月后,写信给我,我才知道的。我很不理解这样一个娇滴滴的躯壳骨,是怎样熬过这些天的。可能真的是和她的性格有关系。她在信中说她那里交通特别不方便,她想回来,可一想起和我的赌约就咬牙坚持着。她还说那里的疫情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还多亏了她和其他的志愿者们全心全意的治疗病人。其它的内容都是一些安好,勿念之类的话。但有一段她是这么写的:
“李新哥们,或许你真的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穷苦的地方。这里除了满天的尘土,就是满天的沙土,然而江南水乡是美丽的。可这不协调的景色里却有着很多可爱的脸蛋,当我把听诊器伸进他们的衣服里时,他们奇怪的盯着我的口罩,一双双眼睛就像湖中的玻璃一样,清澈得让人心动。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那我是不是会想念他们,想念这些容不下半点沙子的眼睛。这也是我为什么能够停留至今的原因之一……”
信封里面还有一张相片,是一个小丫头站在太阳底下,背后却是隐约在尘土中的山水。破旧的一身红色小衣衫,草绳下面是两个小小的麻花辫子,一只小手抹着眼角处的汗迹,许是太阳晒得烈,她眉头锁着,斜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镜头。
小云在信上提到,这张照片是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拿到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晒”出来的,目的就是让我看一看这里的环境以及她所说的脸蛋和眼睛。
我一直把信看完,也没有看到她几时要回来的字眼。回信劝她注意躯体,告诉她朋友间最近的大小喜事,还有我刚刚在省城的大医院中做了一名实习医生,最后附上一句:“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有些想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啊?”随后将信寄了出去。
转眼又是两个月,小云的父母找到了我,说和小云一起去的同伴都回来了,惟独没看见小云。问过几个同学,都说小云还想留在那里一段时间。可他们二老的心就是放不下来,所以来求我帮忙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把她带回来。
我听后也是有些焦急,因为我知道,小云一旦做出什么决定的话,那是很难改变的,从上一封信里面我就应该猜到她对那里的人情风土有了依赖。于是坐上了火车,经过几天的奔波,终于找到了这个叫“土村”的地方。
小云见到我的时候,满眼的惊讶,然后她的反应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她扑到了我的怀里,痛哭了一气,突然躯体猛的一震,从我怀里钻了出来,一拳头打在了我的胸口上,大大咧咧的笑道:
“你小子也来了啊,怎么着?不是说我十天就跑回去么?你算算吧,多少倍了?”
我还沉醉在刚才的不知所措中,给她这么一问,清醒了过来。
“反正我不耍赖,答应你的事我绝对办到。不过你也太没心,你知道叔叔阿姨想你都快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