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界中，人是脆弱的。面对晚期癌症，人类束手无策。然而，我也常常仰视那些坦然面对死亡的癌症患者，他们的从容、安详使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坚强和伟大。正如庄子以为的，知道死亡是生命的组成而安然遵从，那是“德”的最高境界啊！
此时，作为一个肿瘤医生，在明知患者的生命已不可挽留的时候难道还应当以无谓的治疗给他们以更多的痛苦吗？
“知其不可奈何”而非要奈何，与尽可能提高患者最后那一段生命的质量，尽可能减轻他们的痛苦相比，我认为后者更重要。这也是医生的“德之至也”。
一、在“鱼”和“熊掌”间选择
延长生命与减轻痛苦都是晚期癌症患者所期望的。但是，当生命已经无法挽回，当鱼和熊掌“二者不可兼得”之时，我认为首要的选择是减轻患者因癌症所造成的痛苦，在这个基础上再来考虑如何延长生命的问题。
清楚地记得一位乳腺癌术后9年复发的病人，在第7年时已经发生了肺部转移，经过治疗，肺部肿瘤的发展得到了控制。一直到第9年，癌细胞发生了更广泛的转移，全身胸骨、腰椎骨、肋骨均发现转移灶，原来肺部的转移灶也在扩大并伴有胸水。而最主要的是肿瘤引起的疼痛使病人无法承受，但家属怕用止痛药会引起成瘾性，一直不予采用，病人也在盼望着医生能够再给予治疗以延长生命。癌细胞在不断地吞噬着她虚弱的机体，疼痛在不断地加剧，呼吸困难导致血氧饱和度下降，加速病情的发展。因为病人的思维仍然很清醒，进退两难中，家属多次与我联系会诊，希望能有回天之术。我告诉他们，如此晚期的肿瘤病人要想挽回生命确实不太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采取止痛疗法减少疼痛，减轻病人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提高他的生活质量。其实不要怕病人用了止痛针后有成瘾性，对晚期癌症患者来说，止痛已不存在成瘾性的问题，只要病人在有限的生命期中活得“舒服”，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治疗和安慰。然而那位患者在疼痛已近5个月，并且不断加重的情况下，仍没有很好地给予止痛，家属和病人希望能够得到的治疗不是止痛而是根治癌症，其实在止痛的过程中，病人情绪与身体状况的改善是有利于缓解病情而延长生存期的，但是家属和病人并不这样考虑，此时，医生应该尽可能耐心地向他们讲清这一点。
晚期肿瘤的治疗应注意控制癌性疼痛，尽量提高患者生活质量。而有些家属往往只关注能否治愈，忽视了癌症病人的许多需要。实际上，晚期的实体肿瘤患者，经治疗后能生存5年以上的仅占5%左右，要想取得较好的治疗效果有一定的难度。在生命有限的时间内提高患者的生存质量，减少痛苦比什么都重要。
二、晚期癌症应当采取“姑息治疗”
当晚期癌症患者已经全身衰竭，家属、医生、包括患者自己都认为已经不可能再挽回生命时，就要给他们以姑息治疗。姑息治疗是在癌症患者有限生命的基础上，以改善生活质量和自助生活能力为宗旨的一种治疗方法，当然也尽可能延长他们的生命。
世界卫生组织对姑息治疗的定义是：“姑息治疗医学是对那些对治愈性治疗不反应的病人完全的主动的治疗和护理。控制疼痛及有关症状，并对心理、社会和精神问题予以重视。其目的是为病人和家属赢得最好的生活质量。”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对已经不可能实施根治性治疗的患者采取姑息治疗，仍然是一种积极的治疗方法，它将死亡视为正常的生命过程，既不促进也不推迟死亡，而是通过减轻疼痛、提供心理上的帮助等手段，使病人在临终前能尽可能地主动生活。
1982年世界卫生组织（WHO）提出“到2000年使癌症病人不痛”。
但是这一目标至今并未实现，大量的晚期癌症病人仍然被因癌症引起的疼痛所折磨。同时，晚期癌症患者的心理治疗也往往被忽视。鼓励患者树立信心是一个方面，但告诉真相，帮助他们正确面对死亡，也应当成为心理和精神治疗的内容。
美国临床学会认为：姑息疗法包括对癌症患者的机体、精神、心理和社会需求的处理，而且当放疗用作姑息疗法时，应尽量控制剂量，应避免治愈性治疗所用剂量可能引发的副作用。如果医生和患者都已认为治疗不能延缓或阻止癌症的进展，则可考虑临终关怀。姑息治疗也是一种综合性的治疗。
综合治疗是目前晚期癌症姑息治疗中最合理、最科学的一种方法。
综合治疗就是要根据每个肿瘤不同的组织类型、期别和病人的全身状况以及各种治疗手段的利弊与相互影响统筹规划，并选择最适合的一项治疗手段先期进行治疗，而后再施以其他方法进行协同，并根据治疗反应相应调整治疗方案，以期达到最佳的治疗效果。所以，“综合治疗”不是手术、放疗、化疗等治疗手段的简单相加。所以综合治疗是非常个性化的，很适宜于晚期癌症患者。
因此，晚期癌症病人靠单一的治疗方法，是不可能达到姑息性治疗的目的的，它的综合治疗，除了肿瘤切除术、放疗、化疗及中医等治疗手段外，还应包括疼痛治疗、心理治疗。一位肺癌患者告诉我，肉体上的折磨加上精神上的痛苦，我都想一死了之。可见我们在治疗晚期癌症时，首先需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延长病人的生存期，如何去根治它，而是要考虑如何减轻因癌症引起的疼痛，如何在心灵上给予安慰以改善他们的生活质量。
至少在现阶段要想根治晚期癌症的想法是脱离实际的，只有面对现实，才有可能更好地帮助病人战胜癌症引起的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在这个基础上尽可能延长他们的生命。
三、在“综合”中实现姑息治疗的目标
晚期肿瘤患者的姑息治疗一定要针对不同病情、不同体质进行综合治疗。有一部分患者体质差、免疫力低，对这些患者不应以化疗为主要的治疗手段，而应以扶正治疗和提高免疫力为目标，采用免疫制剂和中医治疗比较妥当。当然，“补”要补得合适，太补容易引起“虚不受补”的现象；“泻”要适可而止，过头则会加重虚脱。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我越来越感到中医“辨证施治”的原则对晚期癌症的治疗具有重要的价值。
2006年5月，会诊一位70岁的肝癌患者，当地医院的医生都认为患者最多生存3~5个月，让家属给他吃得好一点，不要再采取大的治疗了。
会诊时我建议，先用中医治疗，但不是“以毒攻毒”，而是以提高机体免疫力，即“扶正”为主，在这个基础上，再给予康莱特注射液，每天200ml静脉滴注4个疗程。病情有所控制之后，再给予口服小剂量的希罗达治疗。
结果，肝脏肿瘤稳定没有增大，肿瘤血清指标部分下降，直至2008年5月病情仍未见加重。有人问：为什么不采取插管化疗或全身化疗，那样效果不是更好吗？我告诉他，治疗方法要由患者的情况来决定。这个病人的身体已经很衰弱，如果再以“祛邪”为主，用大剂量化疗来对付癌细胞，结果只能是癌细胞没有杀绝，而病人的免疫功能却被彻底摧毁，这对病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诚如《黄帝内经》所言：“能毒者以厚药，不胜毒者以薄药，此之谓也。”
在对晚期肿瘤患者进行治疗的过程中，确实就像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那样，除了手术、药物治疗外，心理和精神上的治疗同样不可忽视。
曾经遇到一位50多岁的女性肺癌病人，因感冒久治不愈，经胸片检查，CT发现右下肺约2cm大小的阴影，CEA增高，CA125增高，考虑为肺癌，建议手术治疗。病人认为肿瘤小，也很有信心。术前肺肿瘤穿刺病理报告为右下肺非小细胞肺癌，应该说手术是没有问题的，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ECT骨扫描检查发现，胸椎、腰椎、肋骨有多处肿瘤转移灶，手术显然已不是很适合，但是不做手术对病人的打击是相当大的。病人在积极等待手术将肿瘤切除，认为只要将肿瘤切除就可以治愈的想法相当强烈，如果放弃，那将是对病人一个致命的打击，可以说生的希望完全破灭，等待的将是死亡。晚期癌症的精神支柱是很重要的，一旦病人丧失了信心，死亡就会很快到来。虽然大部分医生反对手术，认为没有必要再开刀，放弃手术应该没有错，但是有没有为病人着想呢？在病人和家属坚决要求手术的情况下，手术主刀医生认为先化疗一次，再行小切口将肺的原发灶切除。在经过了两次化疗后，行肺癌小切口手术，将肺原发灶切除并清扫了肿瘤周围淋巴结，术后恢复很快，随后又进行了两次化疗，并对骨转移部位用了博宁和唑来磷酸（择泰）治疗。由于手术满足了患者的心理需要，坚定了她战胜疾病的信心，因此患者病情一直很稳定，生活质量很高。在术后第9个月，由于病人坚决不愿意再化疗，开始给予吉非替尼每日一粒250mg口服，1个月后各项肿瘤血清指标明显下降，3个月后指标达到正常范围，病人生活质量与正常无差别。大家都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好的结果。以后病人的病情进一步发展，骨转移灶增加了范围并且疼痛加重，此时又进行了放射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每一次出现新的病情变化就采用对症治疗，至今已两年半，很多医生都不相信这么晚期的病人会有那么好的效果。这就是充分考虑晚期癌症病人的心理，采取“个体化”综合治疗所带来的益处。
四、姑息性治疗的“个体化”
“个体化”治疗也就是根据每位癌症患者的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治疗方案进行治疗，以期达到最佳治疗效果。这也是人类在与癌症斗争中所获得的宝贵经验。
曾有一位大肠癌伴肝脏转移的晚期患者，按照过去的治疗方法，要么是放弃手术，或者手术探查能不能切除肿瘤看了再说，要么采用化疗，有效无效用了再说，因为是晚期肿瘤。对这样的病人，医生和家属信心都不是很大。然而按照个体化的综合治疗方针，尽管病人全身情况还是比较好，但由于肿瘤较大且正在发展，如果直接采取手术肯定不合适。所以，我建议先给予2个疗程的化疗，化疗结束后经检查发现肝脏肿瘤缩小，肿瘤血清指标下降。在第二个化疗周期结束的第10天进行了手术治疗，术中发现肠肿瘤和肝脏转移灶明显缩小。手术将原发肿瘤彻底切除，肝转移灶进行了无水酒精局部注射，术后半个月手术创口就恢复了，而且精神状态好，因此术后二十天再次进行了全身化疗一次。之后一个月又行腹腔灌注化疗2次，病情一直比较稳定，各项指标均控制在正常范围内。在康复期间采用中药加免疫治疗至今已2年。在这期间发现病情有变化就及时对症治疗，当发现肝脏肿瘤转移灶有增大时就采取肝动脉介入疗法进行控制。“个体化治疗”方法的使用取得了较为满意的效果。
因此，在治疗晚期癌症时，一定要根据病人的实际病情和经济能力来决定治疗方案，尽可能采用副作用小的治疗方法，“扶正”、“祛邪”双管齐下，各种手段综合运用，时刻关注治疗反应，及时调整治疗方案，这样，不仅可以有效改善晚期癌症患者的生存质量，而且有可能大大延长生存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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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国外资料报道，癌痛对晚期患者的影响：在对3000例患者的调查中，有五种导致患者要求“安乐死”的主要原因。前三位是丧失尊严（占59%），疼痛和无意义死亡（占46%）。患者晚期会出现很多恐惧焦虑的思想，如果疼痛不能控制，在有限的生存时间内他不能办自己所需要办的事，从而造成终身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