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鸦青,白月光从高天之上射下来,落在西景岚微微蹙起的眉间,泛出片冷玉般的辉泽,他瞳眸幽暗深沉,月华滑过,甚至激不起一丝的光亮。
池面早已恢复了平静,黑魆魆的凝成了一片。
月光打在上面,只略微反射出一层模糊的光影,照不见底下分毫。
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他都有点悬。
难道这女人真不会游水?
眸中一闪而逝一抹狐疑,始终如磐石般沉稳的身形,终于动了一下。
可就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破空之声,如雷电当空劈开,如惊雷平地乍起,如雪山霎时崩塌,如巨厦刹那倾覆,那是一掌简直就宛若开天辟地一般,携裹着惊天动地的威压,气势汹汹而来!
“西景岚,你敢欺负我表妹!”连那声音亦如奔雷狂奔而过。
西景岚身子微斜,错开半步,绯色衣袖无风自动,极速飞旋,若一抹艳色漩涡,与那来势汹汹的一掌凌空相撞。“砰”的一声闷响,气旋于半空中炸开,竟生生掀起了半丈来宽的气浪。
这一掌委实强劲霸道,饶是西景岚内里深厚,也不由被震得踉跄半步。
他眯着眼看向来人。
那人一击不中也不再纠缠,只急怒喝道:“我表妹呢!”
却是苏轻尘。
西景岚没有言语,冰雪滟滟的眸子,只淡淡扫了眼死水般平静的水面。
苏轻尘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就是一沉,却也顾不得朝他发难,随手一撩衣袍,便纵身跳入了水中。
他去势极快,巨大的力道硬是激荡起几尺来高的水墙。
西景岚刚被苏轻尘的掌风逼退至池边,水花飞溅,堪堪落了他一身,他却动也未动,只盯着那荡漾着碎金散雪一般细弱光泽的水面,眸光幽深晦暗,谁也看不穿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天光几次想要上前,最后都没敢。
虽然主子瞧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他周身不知何时笼罩着的那层阴霾,却让人望之生畏。
这种时候,他实在是不敢去触那个眉头。
好在水面很快便传来了动静。
就见一抹淡青身影如利箭般破水而出,正是刚刚跳下水去的苏轻尘,双目紧闭的苏仪安静的躺在他的怀中,却明显已然昏迷了过去。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
将苏仪轻轻地放在地上,苏轻尘伸手便去按压她鼓鼓的小腹,迫使她将灌进肚子的清水一口口吐出,直至再也吐不出一点,他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苏仪却十分突兀的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那样的撕心裂肺,就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一般,原本就苍白若纸的脸色顷刻间黯淡了下去,一时间竟弥漫出一片死灰之色。
“雪妹妹,醒醒,雪妹妹,仪雪……仪雪?”苏轻尘见状轻拍她的脸颊,又是焦灼又是担忧的唤道。
苏仪毫无反应,就好似急速死去了一般。
苏轻尘见状头也不抬的厉声吩咐:“快,去请大夫!”
刚刚才赶来的绿翡红翠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双双答应了一声,连忙往回跑去,绿翡因为太过着急,噗通一声摔到在了地,可她却好像完全没感觉,爬起身就继续往前跑。
苏轻尘一边低声唤着苏仪,一边用衣袖去擦拭她脸上的水渍,竟怎么也无法彻底擦干,一行细细的水光正源源不断的从她眼角沁出。
似陷入了某个不可自拔的梦魇,她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
细碎的呻吟从她口中溢出,好像是在说什么,可仔细听去却又听不分明。
苏轻尘满脸焦灼,只觉从未这样手足无措过,面前的女子脆弱的就好似刚烧出的青花瓷,他甚至都不敢用力去砰她,就怕自己力气稍微大一点,她就会立刻支离破碎了。
迟疑半晌,他还是试探的伸出手,想要将苏仪重新抱起来。
隐没在暗处的天光,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突然走了出来,十分好心的对苏轻尘说道:“要不让玄影看看吧,她医术不错。”
“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合我们苏国公府和丰国公府两府的力量,难道还寻不着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至于要你来替你家主子假好心?”
苏轻尘却并不领情,扬眉讽刺一笑,当视线落至西景岚身上时,又转为狠戾凶煞,“今日之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们最好祈祷雪妹妹无事,要不然,便是拼了苏国公府和丰国公府的家底,也定要与你西王府不死不休!”
说罢也不待天光反应,抱起苏仪就脚步不停闪身离去。
天光脸色一白,简直都不敢回头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了。
苏轻尘说这话可绝对不是在唬人。
以苏国公对雪郡主的宠爱程度,雪郡主若真有个好歹,老爷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更别说边关有消息传来,说是丰国公近日也即将返朝,虽说他八年未回京了,可未出征以前,对雪郡主的各种宠溺,帝京中人几乎无人不知。
就比如说那年,雪郡主一怒之下砸了护国公府三小姐养的极品剑兰,这要是放在其他家,即便雪郡主是个女孩儿,也少不得要被狠狠惩戒一番。
可丰国公听说之后,却只哈哈一笑,随手就将一柄稀世宝剑送去了护国公府。
听说全程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要知道,那柄稀世宝剑可是欧冶子大师所铸,削铁如泥不说,还早就有了灵性,可镇宅辟邪,据说今上都曾眼红不已。
极品剑兰虽然珍贵,比到那把宝剑,却也不值一提。
结果呢,丰国公说送人就送人了,只因为雪郡主一时的任性,就这种毫无底线的宠溺程度,放眼整个帝京,那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想到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
丰国公府手掌重兵,可不是那么好惹的,更别说,还要加上一个地位超然的苏国公府。
虽说他们西王府也不差,可如今朝堂诡谲,实在不是树敌的时候……
他忍不住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目光十分幽怨。
西景岚恍若未觉。
他的视线一直黏在苏轻尘离开的方向,眸光极其幽深,似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慢慢流转,可若是仔细看去,却又只能看见一片幽幽的黑。
许久,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