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这是……”兰迪不是笨人,一看上面的清单,立刻猜到了答案,“要离开这里?”
亚当二世不做回答,算默认了,兰迪不解道:“为什么,亚当先生?你不想看到我们破解终端数据库,拿到那个东西了吗?”
亚当二世控制着轮椅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道:“当初我的计划,是让他和那个二级基地的武装两败俱伤,就算他能毁掉主控电脑,也没有能力继续战斗了。但是可惜,从我们植入他手持终端的数据蠕虫传回来的信息看……他是完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甚至没有受伤,直到EMP发动毁掉手持终端前,他都有着一套明确的计划。我在想,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成功逃离那座基地了。”
“那不是很好吗?我们可以再让他去将美国的基地一并摧毁了,不过时间可能来不及,只能靠我们那些专家来破译了。”
“你根本没明白,你以为他是那么好打发的角色吗?虽然我诱使他自己相信那个基地里的全是敌人,但实际上那个基地内是他们自己人,在行动之前他会很小心不与那里的任何人做直接接触,但是任务完成之后……以他的分析能力,迟早会发现其中有不对的地方,如果他与那个基地的工作人员发生了直接接触,那么他肯定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会再回到这里,这一次,他的目标,将是摧毁我们。”
兰迪愣了愣:“我们在长崎投入的兵力,肯定不是那个二级基地能比的吧。”
亚当二世讥笑道:“你以为他傻啊,都和你一样的智商,我干吗还躲着他啊?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切断我们对日本政府的利用,再反过来利用日本政府的力量,我们投入的兵力再多,能和一个国家的军队力量对抗吗?若他再来,根据我们防御的薄弱处进行破坏,我们这里,也守不了多久的。”
“先生,他距离这里有七千多公里,等他赶过来,什么事情都结束了。”
亚当二世扫了一眼,大兵的脑子果然不好使:“你忘了他怎么过去的吗?他就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回来啊?别小看俄国的军事科研力量,别以为就我们能偷到美国的试验机。”
兰迪还要说什么,亚当二世挥挥手:“安排下去,待会儿和我去见比尔。”
昏暗的环形隧道,暗黄色的路灯,潮湿的空气,亚当二世操控着电动轮椅缓缓向前,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嗞嗞嗞”的声音。兰迪紧随其后,心里忐忑不安。
将要去见的那个人,让他感到紧张,同样是特种兵出身,但气场是绝对不一样的。
清理者的前五人,不再只拥有冷冰冰的数字代码,而是拥有自己的名号,那位比尔大人,便是清理者队伍中的NO.3!
“疯狂的比尔”“疯子比尔”,这些绰号都是用来形容那个来自于死亡特战旅的男子,比尔·雷泽!
死亡特战旅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它的前身是一支由退伍特种兵精英组成的雇佣杀人兵团,内战、恐怖袭击、反恐、入侵,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活跃着他们的身影。
后来他们被某个极端主义政权所收编,死亡特战旅的声威更是达到了顶峰。
传说中它以极高的战死率和极为夸张的杀人数字而闻名。死亡特战旅中的训练量是寻常特种部队训练量的二至五倍;他们被作为一支隐藏于黑暗的剧毒匕首,专门用于对付其余各国的特种部队。
传说中,这支部队每个活下来的老兵手上,抹杀过的其余特种兵数量,都在三位数以上,更有恐怖的存在,甚至完成过千人斩;他们使用的很多装备都是带实验性的最新装备;他们的战术,也被其余特种部队学习借鉴;他们对于杀人无感,麻木或是兴奋才是他们的正常状态,那是一群被称之为天生杀人狂的人。
与其超高的杀人数相对应,是其超高的死亡率,不负死亡特战旅之名,在打响名号之后,这支部队在短短几年时间,人数完成三级跳锐减,最后一次战役,据说存活的人数只有十几位,死亡特战旅名存实亡,那个极端政权也完全被推翻。
活着的人被各国军事系统争相任聘,他们有的成为黑暗中的恐怖独行者,有的成为佣兵头头,有的是特种兵顾问或教练,退隐的人,据说一个都没有。他们享受血腥,渴望杀戮,已经无法回头去过普通人的生活。疯狂的比尔,就是这样成为了组织的一名清理者。
那是一个单独的休息间,亚当二世叩开门,顶着一头淡黄色短发、身着一件被肌肉撑满的白背心的比尔出现在门口,块垒状的肌肉并不比兰迪更巨大蛮横,但那双冷漠的眼神是兰迪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他的眼白很大,瞳仁较小,仿佛不管看谁都带着蔑视的目光,尤其在兰迪的眼里,自己简直就像被蛇盯住的小白鼠,全身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有事?”比尔的声音很平和,从他的话里完全察觉不到那种疯狂感。
“能……进去说吗?”亚当二世问。
比尔将手一扬,拇指往里一跷,侧头示意进来。
兰迪看到,比尔大人正在吃橙,他用比他手指还小的小刀将橙蒂部分切了个圆形开口,然后大手一握,拿着整个橙子,仰起头,将切口部分对着嘴,手掌微微发力,将橙汁挤出来。
肌肉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当剩下的部分扔到一旁时,只剩一层薄薄的橙皮了。
“你是那个叫亚当二世的?密匙的理论笔记是你搞到的?”比尔竟然还认识亚当,这让亚当和兰迪两人略感惊讶。
“叫我小亚就好了。”亚当二世脸上堆起笑容。
“说吧,你的来意。”
“请您看看这个人……”亚当二世将记录有肖克的平板电脑递给比尔,然后开始了他的解释。
十分钟后……
“既然你如此重视这个人,他又有独立干掉一个清理者小队的能力,那么,我会亲自操纵TX去会会他。”
“有比尔大人亲自出马,我就放心了。”亚当二世与比尔握手,告辞。
离开比尔那个狭小的休息室之后,亚当二世面色一沉,问道:“联系一下,我安排的那些东西落实得怎么样了,外交特权通道是否还畅通,如果可以,我想马上去机场。”
“亚当先生……”
亚当二世扫了兰迪一眼。
“亚当二世先生,您,不看好比尔大人?”
亚当二世双手交叉起来顶着下颌:“唔,比尔确实是很厉害,但我看过他几次行动,总还是有迹可循,而那个人,除了被我骗到的那次,他的其余行动……我都看不透。”亚当二世用复杂的眼神瞄着兰迪,给出了八字评语,“天马行空,随心所欲。”
“再说了,我这时候离开也没人会说什么,成功了,功劳少不了我的那一份,失败了,起码我的小命保住了。我说过,我这个人,既怕痒,又怕痛,更怕死!”亚当二世忽然轻松起来,半开玩笑道,“像我这样的人……代表了世界的主流,我觉得我活下去,是有意义的事情,我还不想死。”
理惠子已经看了三次时间了,虽然距离约定的时间过去才几分钟,可她如坐针毡,感觉好像过了好久,心中愈发惴惴。
“那个家伙,平时看上去拽不拉叽的,那些什么虫子工具,又还耍得有模有样,难道,他也有失手的时候?”
“这么久了还没来!不会被抓了吧,还是被……干掉了?”
“不行啊,这样走了,连他有没有完成任务都不知道啊。”
“唉,简直是个大笨蛋,到最后还是要老娘亲自出马。”
理惠子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决定前往那座在黑暗中放着光、看起来破败不堪的大楼。
复盘
某种刺激令肖克醒来,睁开眼发现在一间临时改过的刑讯室里面,没有时钟,不过被重击的头部还能感觉到热、麻、胀痛,一些细微的伤后反应告诉他,自己昏迷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这就好,肖克唯一担心的就是敌人忙着清理善后,将自己囚禁起来忘掉了。
不过同时,肖克察觉自己臂弯略有刺痛,整个大脑有些昏沉,身体的触感正逐渐丧失,而意识也游离于模糊与清晰的边缘。
自白剂的静脉推注!肖克不知为何一下就想到了这个,然后在意识清晰的片刻,他能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体表正在分泌汗液。
这是一种过激反应,不仅仅是自白剂,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麻痹着我的肌肉力量,原来我的身体已经对麻醉剂、神经性药物、神经性毒素产生了抵抗性啊。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肖克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大颗的汗从额角渗出,沿着眉框和眼角滚落。
他被扒得只剩背心裤衩,双手被反缚在一张靠背木凳上,身上贴满了记录心跳脉搏脑电波的电极,拖着几十根电线,前面一张工作桌,对面坐着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有着笔挺坐姿和一丝不苟的严谨面容。
肖克视力模糊,在身体的自我调节下很快恢复了对焦,听到的声音也不再有那种九天之外传来的飘忽感。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年纪?”安德鲁按照审问的惯例,从最简单的问题问起,可以建立对方的语音基准线……
“我不知道……”肖克打从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他需要从这次对话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面对一个完全被控制住的囚徒,获胜方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量往往极大而且正确,肖克必须确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让他有用命来赌的觉悟。
三分钟,肖克就从安德鲁的询问中得出了结论,果然和自己预感的最糟糕情况相同,这些人,他们是这座基地真正的守护者,嫡属于EMZ组织,而自己发现的那些尸体,才是进攻这座基地的敌人。至少前后三次,敌人都失败了,不过自己却成功地为敌人拔除了一个阻碍。
怎么会这样,哪里出了问题?肖克反思整个行动的产生及发展,就算知道了这座基地里的人已经由敌人变成了同事,他还是无法从自己经历的一系列过程中找出破绽。
基地的确被最早袭击,而且也与总部断开了联系,总部极有可能的确向叫乔治的外驻特工发出过这样的指令。整件事都是自己通过自己掌握的线索,经过思维分析和推敲得出的结论,所有的线索、指针,都是真实可靠的,可为什么自己得出的结论会与事实完全相反?
不对,同一件事情,只看到局部和看到整体,得出的结论就可能完全相反;而将已经发生过的事件,打乱它们的时间顺序,颠倒之后重新排列,也可以让这件事情看起来完全不同。
那么,唯一能做到这点的人……只有那个看起来毫无保留,只给出了极少量信息,却不停引导自己朝错误方向前进的——比克。
混杂在一群死人之中,以重伤来麻痹自己,用反向怀疑来降低自己的怀疑,用极少线索和不易察觉的细节来诱导自己,用死亡来打消自己的顾虑,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或者说,前面遇见的心理医生和催眠师,也是为了这最大一次欺骗做了铺垫。那么自己跟踪海德发现的那些线索也是敌人故意留下的?
又或者,乔治早就死了,那么向自己手持终端发送信息的,也是骗局中的一环?同时扮演好人和坏人,让人不自觉地陷入思维定式,不相信坏人,就会相信好人?
整个骗局环环相扣,连细节都做到精致入微,敌人充分利用了自己善于观察、分析和推敲的优点,也利用了自己失忆的缺陷,这是一个彻头彻尾、完全针对自己而设的陷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对手,起码在智力上,已经展现了他可怕的一面。这个人是谁?那个比克究竟死了没有?海德、金、比克、乔治……肖克抵抗着体内的药剂让人昏沉的效用,将那条看不见的线一点一点串连起来。
海德,比克的声音!肖克突然想起在那个地下基地里听到的略有耳熟的口音,海德的通话,他总算由怀疑变为确定,嘴角不由微微扬起,原来是你呀——亚当二世!
另一边,审讯者安德鲁已经审讯出一鼻头的汗。
对方非常地配合,简直是有问必答,甚至还出现了主动回答和抢答,虽然使用了自白剂,可安德鲁也清楚自白剂的效果绝对没这么好,更何况对方还极有可能是受过严格精神训练以及肉体抗毒性训练的超级特工。
这是怎么回事?早已编撰好的一套审讯说辞?就算是被拷问到意识模糊,也能下意识地背出来?安德鲁清楚,有些特工有一套专门对抗审讯的洗脑式强制记忆,将那些和真实情况难以分辨的答案背得滚瓜烂熟,就算是在梦中也能毫无阻碍地流畅背出,不管怎么拷问,只有那个答案完全占据着他的思维。
可现在的情形又不太像啊,与其说是在审讯,倒不如说是这个被询问者在自我坦白,许多自己没想到的细节都被回答出来了,更像是在争取自己的信任。
安德鲁还有一种感觉,对方在从自己的提问顺序和问题之中寻找一些情报,而且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他显然得到了十分重要的情报,自己哪里说漏了?
明明扎带紧缚着他的拇指,又肌注了大量的肌松剂,可是安德鲁还是觉得,眼前这名男子不可直视,究竟谁是审讯者谁是被讯问者啊?
肖克嘴角轻轻扬起,透露出那种成竹在胸的自信。安德鲁被唬得站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生命受到了威胁。
“不好意思啊。”肖克带着歉意微笑道,“我刚想明白一件事情,我好像,被人骗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肖克用最简明的词句叙述了他从今日醒来到现在这一刻发生的所有事情,安德鲁一时无法完全接受。
最后,肖克说道:“如果,我查到的那些线索,有百分之五十的可信度,那么,我和你,应该是属于同一个组织的人。”
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一个失忆的人,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直觉,启动并顺利完成了备份钥匙保护计划,又在一个小时前杀到这里,成功突破了基地坚不可摧的防御,毁掉一台图灵机。而这个人,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能成功回忆起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你,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安德鲁问道。
“我的行程记录,都可以回溯,以组织的能力想必不难查到;我的EMZ手持终端机,虽然被EMP毁掉了,但修复储存固件并从中提取你们想要的东西,想必现在正在进行,凭这两条,就可以证明我没有撒谎。倒是你们,能为我的真实记忆提供一些什么资料呢?我相信我在敌人提供的那个基地里看到的资料,就是从总部那边取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备份和补充没有?”肖克从容不迫,体内的药效正逐渐消退,他的神志越来越清晰。
“我需要和总部那边联系一下……你……”
“最重要的问题,从我昏迷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组织遭遇到了什么?我们的敌人究竟想做什么?为何我的那种紧迫感一直没有消失?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我之所以没有离开,而选择了被你们缉捕,就是为了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我想,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了。”肖克反客为主,占据了询问的主动。
“也就是说,你本来完全有能力逃掉的,只是为了弄清真相消除隔阂,你才选择了被我们捕获?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佩服你冒险的勇气。”
“等我两分钟。”安德鲁无法擅自决定,必须与总部联系。
而肖克则开始有闲暇顾虑其余事情,那个与自己同来的理惠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乔治、比克、金、海德他们是一条线,那么理惠子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肖克得出两种结论,要么,理惠子是一个演技超群的大师,要么,她就是一个欠缺思考又爱自作小聪明的笨妞,相较之下,肖克更愿意相信后者。
安德鲁一只脚还没踏出门,肖克便给了他一个建议:“请等一下,我还有一位同伴,负责接应,她是单细胞生物,发起怒来连我都打,见我迟迟没有回去,可能会做出下面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