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羽脸色僵硬,双拳紧攥,死死瞪着眼前这只小狐狸!这个死丫头,真是摆了他一道,她根本就没想到要公平竞争吧!
白王岂会不知道爱将中了圈套,但对于谢羽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谢羽为人耿直,忠诚自然无需多言,可肚子里面的花花肠子却太少了些,平日里沙场征战倒是不碍,可一有精细的事情,他就不那么擅长了。而周沐霖,是志不在此,现在看来……倒是这叶芙蓉……白王微微垂眸,掩住眼中精光。
这第三箭也不用再比,叶芙蓉将弦月交还给陈如意保管,陈如意刚一接,却是发出“哎哟”一声,手猛地往回缩,险些将弦月掉在地上。幸好叶芙蓉反应敏捷,将弦月抄回手中。
陈如意忙向白王请罪,“奴才该死,奴才万没想到,适才接过弦月之时,凉如寒冰,一时之间竟是拿捏不住,险些摔了弦月,望王爷恕罪!”
谢羽奇怪,“怎么可能?”他不惧这些,径直伸手去拿弦月,岂料自他甫碰弦月,冰雾乍起,饶是他退得飞快,指尖也凝出冰花。
周沐霖啧啧称奇,“我以前拿过数次弦月,也没见过弦月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捉黠脾气未改,笑对谢羽道,“怕是弦月觉得你欺负小芙蓉了吧,反应比小陈拿的时候还大啊。”
小……芙蓉……亏周沐霖怎么喊的出口……叶芙蓉浑身汗毛都竖了。
白王亦是下意识皱眉,有些不悦,但平日里,周沐霖的浑话比这个严重多了,他先前没有斥过,现在也不好发作。
“王爷,现在能履行赌约了吗?”叶芙蓉道。
白王点点头,“你说。”
叶芙蓉道:“王爷能将冰莲借我一阵子吗?”
这话一出,白王没有说话,其他三人也都没有吭声,气氛顿时陷入一种古怪的暗涌之中……她并不知道冰莲到底意味着什么吧?还是她知道,故意这么说的……心知冰莲意义之重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端看白王如何处理。
“原因呢?”白王问道。
叶芙蓉摇摇头,“我不想说谎。”
陈如意见她竟敢如此回话,正欲开口斥责,却听白王道:“给她吧。”陈如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羽也大吃一惊,对于叶芙蓉的感觉顿时更加复杂,只有周沐霖露出个玩味的笑意,这下子师娘那里可有交代了。
冰莲可是向来为白王妃保管之物啊。
叶芙蓉舒了口气,接过冰莲,白王浓黑的眼眸在她身上扫过,突地又道:“你以后也要去战场,既然弦月用得称手,便交予你了。”
叶芙蓉眼睛一亮,就算她是从热兵器时代来的,但是看到如此精美通人性的宝弓,她还是忍不住一见生喜啊,“真的交给我了?”
不知为什么,这小丫头的笑这么有感染力,白王也不禁嘴角微扬,扇子敲了敲叶芙蓉的额头,“暂时保管。”
“谢王爷!”叶芙蓉答得极响亮。
搞不懂这小丫头了。弦月再漂亮,也是凶器,普通女孩子家的,不是应该喜欢美玉华服才对吗。更令白王奇怪的是,弦月自父皇赐予他来,也有十余年,被人拿来拿去也从未曾挑过人,怎么叶芙蓉拿上手,这灵物就择主了?难道真如当初国师所言……白王脸色微凝。
另一端,叶芙蓉却是不知白王心中疑惑,现在弦月、冰莲都在她手里,只要假以时日,定能琢磨出其中奥秘!她回去的日子,肯定指日可待了!叶芙蓉忍不住心里喜滋滋的。
正当此时,叶芙蓉却是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不同于寻常白王所用的,也不是女子喜爱的脂粉味道,更加不是草木清香,反倒像是……叶芙蓉心生警觉,这味道竟像是前世闻过的藏香!藏香多用于祭祀,寻常人不会将其作为熏香所用,这香味实在是来得蹊跷。
叶芙蓉心生警觉,镜湖虽大,但周围多树,更有利于狙击,而王府之中整个院子怪石嶙峋,曲折通透,她随意一找,便能找到好几处伏击点,但都不是有利的狙击点。
可这时代,只有弓箭,没有枪支,普通弓没有那么远的射程,要让人背着大弓进王府,王府的侍卫岂不是睁眼瞎吗。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也不一定……可无论叶芙蓉如何说服自己,心底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她称之为直觉,这种直觉曾经救了她许多次。
湖水反射着阳光,水声、风声、雀鸟鸣叫,平静得仿佛一切如常。
叶芙蓉紧紧蹙眉,白王正在同周沐霖说话,她仔细看着他们的位置,心中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是多疑,现在对方不动手,是因为他的角度不对!对,她是错了!她竟然一直是在以弓箭的射程来换算射程,如果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发明了弩呢?
叶芙蓉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抬头望向一处,果然!原本同树石溶为一处的阴影中,有某处动了一下。那挪动十分细微,若是其他人,不是认为是风吹动的,就是认为自己眼花而已!
那个射程,是弩!
就在她发现对方的那一刹那,对方也决意铤而走险,只听几声破空声响,叶芙蓉神经已是绷得极紧,顾不上许多,条件反射性地飞身扑上。
耳旁寒风袭过,利刃竟是从面颊旁擦过,直钉入青石砖内,可见后劲极大。
这样的力道,同现代军事弓弩不相上下了!整个湖心亭顷刻之间杀气弥漫!叶芙蓉已知对方方位,想掀起桌子拦住对方箭弩,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叶芙蓉突然感到白王将她猛地一拉,那力道十分之大,令她猝不及防,两人狼狈至极地在地上滚了几滚,箭矢接踵而至,好几枚擦身而过。
她大意了,没有发现副射的位置!
当即,她半跪起身,将弦月挽起,箭矢离弦而去!
只闻一声惨叫,谢羽晚来一步,见状立即护在他们身前,王府侍卫本就不远,一听到动静,立即分为两队,一队过来保护白王,另一队则追踪刺客而去。
手指仍旧还搭在弦上,叶芙蓉微微气喘,直至确定副射已死,而另一人已逃后,才卸下劲来。这时,她才觉得背后发凉,渗着冷汗。
白王在她身旁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芙蓉摇摇头道。尔后,眼睛瞄到一处,瞳孔收缩。
青砖之上,有几处鲜血痕迹格外刺人眼球,血痕,在精绣的云锦上分外醒目。
叶芙蓉下意识接住白王,反而被他压住,半躺在地上,发带被箭矢射断,一头乌发随之散开,如黑缎般铺陈满肩。她手肘磕在地上,已是伤到麻木,现在动了动手,却是感觉到手掌粘腻。
那血,慢慢浸开,像是朵艳丽的花儿一般。
叶芙蓉只觉得头轰的一声,做不得其他想法,摁住伤口叫道:“叫医生!不,叫大夫!”
那一夜,白王府阖府不得安宁,侍卫将王府上上下下搜了个遍,通宵灯火,到了后半夜,天公不作美,又下了一场大雨,风卷着叶子打在窗棂上,“啪”“啪”地响着,让人心也是跟着一惊。
整个听雨轩里静得吓人,除了绞帕子的水声,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所幸过了后半夜,老御医脸色才算是恢复如常,道了声:“王爷洪福齐天。”那一箭极其凶险,若是再深上一寸,白王爷就不是躺在这儿了。
许是疼得厉害,白王皱着眉半躺在锦榻上,染血的锦衣早已换了下来,但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叶芙蓉只觉得掌心还火辣辣的,仿佛白王的鲜血仍旧留在手上。
白王合着眼,似睡非睡,淡淡道:“要是有你所说的警犬,现在搜寻的怕是容易些。”
叶芙蓉这才将目光从手掌离开,“下这么大雨,什么气味都冲掉了,也难。”
“你就不能说两句我喜欢听的。”白王轻声道。他向来深沉惯了,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样抱怨的话。
叶芙蓉脱口道:“那你下次不这样,我说十句你喜欢听的都行。”
白王一怔,睁开眼看着她,笑了笑,眼眸里却含了许多不懂的深意。
“这次多亏了你。”
叶芙蓉闻言再一抬头,白王遥遥地看着她,神色温和。
“王爷何出此言,若不是王爷舍命相救,我现下也是生死未卜。”
叶芙蓉缓声道:“我不过是跟着奉香姑娘这些日子,多少学了些许,这才闻出异香,否则恐怕也是一无所查。”
白王不禁勾了勾嘴角,看不出来,那明明软得像兔子般的小身板,扑倒他时却很是凶猛。就是有些太轻了,腰肢纤细异常,仿佛一手便能圈起。
“你也受惊了。”
白王吩咐陈如意,“小陈,去库里取那串满金星小叶紫檀的手串给叶芙蓉。”
那手串,不仅品相极好,繁星点点,还是静海寺主持所赠之物,据说上有佛光庇佑,能保佩带者逢凶化吉,远离灾祸。寻常人真的是求之不得!
叶芙蓉也知这物必定稀罕,但垂首拒绝,“谢王爷赏赐。不过据芙蓉听闻,小叶紫檀乃是凝神之物,王爷操劳政事,所耗心神俱多,佩戴此物最是适宜。”
“你不想要吗?”白王缓声道。
叶芙蓉只是答道:“这样的稀罕物,本不是我这戴罪之人可用得起的。”她必定是要回去的,这些东西对于她而言,无甚大用,只是累赘。
陈如意急了,暗暗向着叶芙蓉使眼色,白王是什么样的人,当朝执政时是说一不二,少有人忤逆,如今这小丫头还敢推三推四。岂料叶芙蓉只是低垂着头,半点也不同他对视,令他气不打一处来,偏又不敢声张。
再偷偷看了眼白王,他过了一会,才不见喜怒地道:“既然如此,那你想一想,再告诉我想要什么。”说罢,合上眼睛,但却看得出来并未休息,一直等到天刚麻麻亮,谢羽过来,白王便立即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谢羽。
他一夜未眠,额角渗着冷汗,粘了几缕黑发在颊旁,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谢羽进门便跪下请罪,“王爷,属下无能,阖府上下搜过,仍是让贼人逃脱。”此事兹事体大,白王受伤已是令他万死难辞其咎,现在又让凶手逃脱。谢羽埋首道:“请王爷恩准属下将功折罪,缉拿此犯!”
白王却是摆了摆手,言语淡淡,“谢羽,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谢羽立即明白过来,忙道:“属下虽未能亲手擒住贼人,却也重创对方,他匆忙之间,将刺伤王爷的凶器遗落……”
白王眸色骤然一亮,竟是想要起身,陈如意忙劝道:“王爷,御医叮嘱过您不能妄动……”白王眼色一厉,劈手就将陈如意挥开,叶芙蓉忙扶住他,奉香与陈如意不敢再劝,取了厚垫,让白王半坐起来。
“拿上来。”白王下令道。
谢羽令人将弓弩呈上,叶芙蓉不动声色,在一旁打量此弓弩。那弓弩几近支离破碎,并不能使用,但是从部件原理上来看,竟是颇具现代兵器雏形,或者说,这更像是十字弓。难怪白王着道,大概此物之前未曾出现过。
“寻常弓可射八十余步,弩可射二百余步,但此弩已是超过三百余步,而且后劲还如此强大。”周沐霖也凑过来看着,缓缓说道。
谢羽哪里不知其中端倪,直道:“大氏虽擅游走骑射,但这样的技术,却已是超出他们平日所有。”
在冷兵器时代,弓虽是众多国家民族都有,但是弩却是元狩朝一家独大。一直以来,弩的技艺都绝不外传,严加保密,可现在看来,不但是对方掌握了这门技术,甚至有了更先进的,结合之前所闻到的藏香,看来是有人内外勾结,想要白王性命。
白王想必更加明白这点,“去查,我要知道这弩是谁做出来的。”
此弩不仅射程长,威力大,而且可以拆卸,所以才能悄然带进王府,虽然大规模的战场上不大需要,但是随影军需要!否则他也不会辗转一夜,难以安眠,就等着看能不能从刺客身上扒下来这个。
谢羽拱手道:“属下遵命。”过了半晌,才问道:“这段时间,刺客之事层出不穷,那这些预谋之人……”
周沐霖微微叹了口气,只闻白王截断谢羽所言,“左右不过那么几个罢了。我倒是想看看,到底谁的命比较短。”
他重伤之下又熬了一夜,叮嘱完,已是满脸疲惫,闭上眼睛,似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周谢两人见状告辞而去,叶芙蓉见状,正准备悄没声息地退下时,这时候,听雨轩外有人急急地奏道:“王爷,允州太守裴望报,冽族将裕郡王劫走,意欲谋反!”
白王骤然睁开眼睛,周沐霖忙让人进来详报。
裕郡王原是祖亲王一脉,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堂叔,白王的堂弟,他那一脉人丁兴旺,只他那一辈便有十人,裕郡王排行为四,自小便被老先帝爷收在京中养大,同先皇、白王关系颇好,先皇任命他为大行令——也就是相当于现代的外交部长,时常出使番邦。
南疆与大氏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作为大行令的裕郡王,自然在这个时候更加活跃,奉圣旨出使南疆诸多小国,游说拉拢,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被冽族劫持了!
周沐霖沉吟片刻,道:“王爷,冽族一定将裕郡王劫至雾谷了。”
叶芙蓉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雾谷,她也是有所耳闻,那地方在允州与济州中央,不仅气候恶劣,瘴气弥漫,毒虫遍生,还传说有高人将恶鬼镇压其中,除了冽族人之外,并无其他人在里面生活,若是时间长了,裕郡王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白王的目光幽冷异常,“必须尽快将人救出来!”
谢羽道:“唯今之计,只能调动所有大军,将雾谷中冽族领地团团围住,才能确保围歼冽族。”
“可我们都知道,这样正中他人下怀。”
周沐霖摇头,“现下正是大氏扰境的高峰,若调动大军,必定会造成边境守备空虚,可若不调,雾谷广袤,冽族又熟知地理,若不能一击即中,必定后患无穷。可若裕郡王因此受累,王爷难脱干系。好一招一石二鸟啊。”
白王微微蹙眉,意有所指道:“并非仅仅如此。”
周沐霖大感棘手,“王爷两次遇袭,正好与裕郡王出使时间重合,虽然刺杀计划失败,但也逼得王爷不得不出面,届时上了战场,守备必不如王府,更加凶险难料。恐怕王爷才是真正的目标。”
白王自然也都明白,他半倚在榻上,手指轻轻敲着床沿。
叶芙蓉见状,忽地笑笑道:“王爷,何须大军压境,若是只解救人质,只需要十人的搜救小队便可。”
“什么?十个人?”谢羽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白王瞄了一眼叶芙蓉,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时间紧急,叶芙蓉也不卖关子,“当然,那十个人也不是随随便便拉来的,简单来说,就是要配备专业武器,能迅速制服疑犯,保护人员安全,严密封锁现场的这样十个人。”
白王细细思索,叶芙蓉提的这几点十分简单扼要,每句都抓准了重点,实际上,这就是要求了有一个配合迅速,专职于救援的小组。但是具体要怎么做?普通士兵显然不能承担起这样的职责,他手下的士兵都擅长冲杀打仗的,可是这救人的?
好一会,白王终是摇摇头,“你说的法子虽然好,但是你所说的,要求士兵之间默契极好,配合极佳,在现在,手头并无这样的人可用。”
叶芙蓉也知道白王是个行家,一语道出问题所在。默契这种东西,是靠长期累积而成,但是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像解救人质,反恐这样的活儿,怕是真不大适合普通士兵啊。但若白王到时大军压境,必会是场大规模的流血战争,包括冽族的老人与孩子……同时,在外敌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这也是大忌。
白王淡淡开口,“谢羽……”
“王爷,若是有办法呢!”叶芙蓉脱口止住他。
白王眼底含笑,脸上却是不显,只是轻轻地“噢”了声。
叶芙蓉把心一横,只道:“王爷若是放心,请给我十天时间,我必定会将裕郡王带回来!”但她又马上道:“不过这十个人,我要从随影军里面挑。”
“王爷,万万不可!”谢羽大惊阻拦,随影军是白王精锐之中的精锐,训练得极其辛苦,每个人都很珍贵,而叶芙蓉那话虽然说得好听,但实际上,不就是去送死吗!
叶芙蓉倒是淡然一笑,“怎么,谢将军对自己训练出来的兵没有信心吗?还是说去救裕郡王不值得?”
这话问得犀利刁钻,谢羽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如何答才好,白王却是一笑,“也好,随影军训练了这么久,也应当来实践一下了。不过……”那群小伙子可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心高气傲的主儿啊,他们会服这个不到他们肩膀高,看起来水灵灵的小姑娘吗?
面对白王玩味的笑意,叶芙蓉嘴角也挑起一抹笑来,面对怀疑,她自然要他们拭目以待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