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然与裕郡王、周沐霖闻讯赶到时,只见花擎苍如同石像一般站在那里。在他们的记忆中,白王向来冷傲优雅,不动如山,从来没有这样颓然。只不过是一个夜晚就苍老了十岁,好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从他的指尖消失了一般。
几人面面相觑,想劝,可是往日能言善辩的几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起。
周沐霖迈前两步,花擎苍却是嘶哑着声音先道:“我比谁心里都清楚,什么话都不用同我说。”周沐霖只听他一字一顿,如同将心中的血都呕了出来般,“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所有的将士齐声道。
花擎苍已将手下所有的人调了过来,谢昭然也禀明圣上,借调人马,尽力救援,没有工具的时候就用手一块一块地往外搬。但是所有人都不敢想,在这样大规模的塌方下,还有人可以有生存的希望吗?
眼见着时间流逝,黑白交替,可因为地理限制,进度不尽如人意。
山里寒风如刀般刮着,将身上仅剩的温度都带走了几分,本来已经停了的大雪,在这天夜晚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呼啸而来的风暴令整座山银装素裹,满目霜白。这本是烹雪煮茶的美景,但没有人有心思看,雪也令得救援愈发艰难。
周沐霖过来替白王撑伞,他肩头已经落了一层皑皑白雪。周沐霖忍不住劝道:“王爷,你且休息一下吧,再这么下去,先倒下的可就是你了,叶姑娘想必也不想看你这么折腾自己。”
花擎苍眼底都是一层红丝,眼神却是沉寂,他摇摇头,“你说的,惯常是我用来劝旁人的。但是你可知道,我现下却是感觉不到什么了,累也好,其他什么也好,什么都没有,好像只有在这里看着,才觉得有一丝活气撑着。”
周沐霖叹口气,默然不言,他虽然不懂,但却能明白。
这个曾经最为冷情的人,唯一一次动情,却是被伤到体无完肤、肝肠寸断。
周沐霖不敢想,如果叶芙蓉真的不在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风雪呼啸,连点起的巨大篝火也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又快要到天明了,已经整整两天过去了,但是叶芙蓉的踪影却一无所获。若是能知道叶芙蓉被埋在哪里就好了……
“王爷。”花擎苍身后有人轻声喊到,他缓缓回眸,夙阳与韩昭平跪在他面前,“请王爷降罪,属下没有能保护好头……”
花擎苍浓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一潭死水般,“是我同意她的计划,让她孤身犯险,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与你们无关。”
夙阳满脸愧色,他一言不发,将手中的弦月垂首呈给白王。
也许这真的是叶芙蓉的遗物了……
花擎苍瞳孔一缩,回身接过弦月,明明已经快要冻僵,但接过弦月之时却感觉到比冰雪还刺骨的激寒!可就在这个时候,弦月轻震,弓弦发出呜咽之声,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见夜色之中,有一抹淡淡的萤黄自石缝中闪耀而出!
花擎苍精神一振,“管彤!”
那是冰莲的光芒!弦月的震声更大,仿佛是同冰莲琴瑟合鸣!
众人急忙去清那一处的落石,待到终于刨开之时,花擎苍几乎不敢迈动已然僵硬的腿,唯恐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从来没有想到,摄政经年,统率一方的他,会有如此胆怯的时候。
“王爷!”周沐霖喊了他一声。
花擎苍身子轻震,这才回过神,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她就在那儿……叶芙蓉就蜷在山洞之中,双眸紧闭,身上,脸颊上还有血痕,乌黑的头发散乱一地,令她看起来分外瘦弱。
花擎苍呼吸一窒,周沐霖忙道:“没事,她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花擎苍这才感觉到整个人都松了下来,竟是脚下一个踉跄。
“管彤……”花擎苍不敢随意动她,只是握紧她的手,轻喊着她的名字。
一颗心也随着高高提起,上下无着,只至叶芙蓉浓丽的羽睫轻轻颤动,仿佛有蝶欲扑朔而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才见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眸。
“咳,咳咳……”叶芙蓉咳了好几声,嘴角又渗出血沫。
在洞中因为缺氧,她不得不尽量放缓呼吸,陷入昏迷。好险,只凭着石头的缝隙压根不够氧气进来,要是再晚一点,她们恐怕就要窒息而亡了。
叶芙蓉骤然一惊,忙问道:“贺延舒他……”
花擎苍已经将她抱了出来,“贺延舒没死。”
贺延舒已经被抬了出来,他虽然大腿骨折,也保住了性命,只是同样陷入昏迷之中。
花擎苍虽然很有些不爽,但是也心知,叶芙蓉这是立了一大功,只有贺延舒活着,陷入僵局的和谈以及边境形势才能重新稳下来,大氏王才不敢轻易动弹,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不会舍得再死一个。
叶芙蓉这才舒了口气,她绷着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便是觉得连手指尖都难以挪动。花擎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只见她眉头轻皱,看着他,嘴唇在蠕动着,但是声音却几乎是压在喉间,无法出声。
“你在说什么?”花擎苍俯下身,努力听清楚她想要说什么,但是听清楚之后,花擎苍脸色一变,“你疯了?老老实实给我养伤!”
叶芙蓉却是坚定地摇摇头,她一定要亲手将所有的事情都了结。
皇宫。
深夜的皇宫已然静寂,就连值守的侍卫亦昏昏沉沉,睡眼惺忪。对于垂着头从他们面前走的小太监,他们丝毫没有起疑。小太监走进御书房,仿佛同往常一般要为早上做准备,但是他却并未首先点亮火烛,而是径直走到鹤型香炉中。就在他往里面藏匿什么东西时,突然烛光大亮,那人被骤然而来的亮光晃花眼睛,不由举起衣袖挡住脸部。
此时门被推开,小皇帝与白王、叶芙蓉都站在门外,小皇帝呵斥道:“好大的胆子!胆敢行刺朕!”
那人却是一声不吭,小皇帝正欲下令侍卫将其擒拿归案时,叶芙蓉却是挣开花擎苍,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她面色极其苍白,只有面颊有两团不正常的红晕,看起来有几分不祥。可是她的眼眸却一如既往的犀利,如同燃烧的火焰,带着慑人的光彩。
花擎苍让小皇帝往后退了几步以保安全,但是他却跟在她身旁,不到咫尺距离。对于叶芙蓉他半是担忧半是恼怒,她难道不知道她身上的伤很严重吗?但是在简单处理了一下后,她还是执意前来。
叶芙蓉直直地看着那个人,缓缓道:“够了,你安排进来的人已经全部都被捉了,够了,叶昭……”
听到这个名字,来人将袖子缓缓放下,露出一张仍旧年轻俊秀的脸庞,他的脸色没有多少血色,但是双眸如点漆一般,看起来同叶芙蓉有七分相似,他淡然道:“我就知道贺延舒没什么用处,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说了。”
“你没有死。”叶芙蓉缓缓道,目光须臾不离叶昭。
那个她曾经想不惜一切保护的少年,曾经认为已经死去的少年,再次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可是相较于叶芙蓉的不敢置信,叶昭的神情却是极之漠然,叶芙蓉终于相信了,那一日在集市上看到的果然就是他。
在最后生死存亡的时间里,贺延舒已经懒得再骗他了,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他都选择将所有一切告诉叶芙蓉。
“是你策划了所有的一切,让我陷入如此境地?”叶芙蓉心中发苦。
竟然是叶昭!他一直都是贺延舒的盟友,是他仿贺延丞相的笔迹,伪造出了婚约的书信,然后看着贺延连漠与她迈入陷阱,再杀死徐妈嫁祸,最后安排贺延舒杀了贺延连漠,然后又提前在山中引爆了炸药,想将贺延舒与她都炸死,令两国开战避无可避。
所有的这一切,竟然是这名不满十八岁的少年所为!
叶芙蓉一阵发寒,而叶昭却没有丝毫表情,他环视着四周森严警卫,竟然没有半丝害怕一般,反倒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为什么?”叶芙蓉咬牙问道。
“两族人能和平相处,只是某些人的妄想罢了。你看,不是很容易就被破坏了吗。”叶昭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不管是父亲被迫离开的地方,还是最后的葬身之所,都是一样虚伪,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地坐下来谈判呢?”
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便将所有人都拖下水?让好不容易有了和平的百姓再次颠沛流离?叶芙蓉咬牙道:“你身上既然拥有两国的血脉,为何会如此想?”
叶昭此时脸色才变了变,“你知道了?”
“既然你的母亲是大氏人,你应当比任何人都能明白两种文化的不同,应该比任何人都渴望和平与交流,为何……”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被所有人唾弃。”
叶昭眯起眼,眼中迸出恨意,“自从你在叶府醒了之后,我以为你不一样了,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天真!我的母亲是大氏王送给父亲的,可是父亲却仍旧想念着你们的母亲!他的心永远都不在我母亲身上!对于他而言,一个虚无的寄托,竟比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来得令他看重!”叶昭脸上满是嘲讽,“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元狩朝吗?是因为他竟然会对未过门的嫂子一见钟情!但他没胆量去追求她,只能看着她嫁给哥哥!但是最后又叔嫂偷情生下你们这对孽种!但就如此!父亲仍旧对你们满心的喜爱!而我,却只能是贺延云身后的影子!”
陷入对过去回忆的叶昭,已经完全扭曲了。“对于贺延云而言,我或许永远都是她身后的小仆人!这一切我都可以忍,甚至在流放的时候我都遵守父亲的遗愿善待她,但是她却侮辱了我的母亲。”叶昭愤怒道,“我为什么还要照顾她!那个一无是处,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所以我告诉了她真相,她竟然还想天真地回去找你们!”
“所以你带着她回去了,想将叶家一并除掉?”叶芙蓉脸色苍白,叶昭眼中的冷漠丝毫不像他那个年纪应该有的,所涌现的疯狂与毒辣也不应该是他所有。那个她记忆中乖巧伶俐的孩子,也许真的已经在那一个夜晚死在了那个小树林中。
“没想到,你当时走开了,算你命大。”
叶昭又缓缓一笑,“不过现在……”此时,他缓缓摊开手,只见他掌心中有一枚小巧的物件,“我看不见得了。”
“手榴弹?”
叶芙蓉看着那东西,不由心中大惊,没有想到,不过是她与贺延舒曾经谈过,现在竟已经能做出来了!看来这东西是出自雷绿裳之手!雷绿裳也算是不世奇才,在她手中,雷家的炸药虽然仍旧不够稳定,但已然快赶上现代的水准!若是这东西在这里爆炸,在这屋中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每一秒都仿佛是一个慢动作般,叶芙蓉眼睁睁地看着叶昭笑开,然后拉开手榴弹的引信,细微的火花嗤嗤作响,叶芙蓉顾不上许多,将身旁的花擎苍推开,“快走!”尔后猛地向叶昭扑过去!
“管彤!”
就在这个时候,惊雷响起火光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