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为此闹得沸沸扬扬,小皇帝案上亦是堆满奏折,连召谢昭然查问案情进展。叶芙蓉不会不知这一切,可是她人虽在宫中,但形同软禁,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突然有一日,叶芙蓉却被宣召,待她到了御书房,小皇帝端坐正中,面色微沉,看不明喜怒,只是手指在桌上轻划着。太后则是坐在一旁,嘴角紧抿,丝毫不再掩饰对于她的厌恶。
这到底是怎么了?叶芙蓉不明就里,小皇帝也没有出声,只是沉沉地看着她。
太后耐不住开腔道:“皇上!”
小皇帝略看了太后一眼,将一个折子丢给叶芙蓉,冷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叶芙蓉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缓缓将折子翻开,略扫了两眼便将其合上。
太后叱道:“大胆罪女,你可知罪?”
岂料叶芙蓉丝毫未慌,挺直脊背,一字一顿道:“请问太后,我何罪之有?”她虽是衣着朴素,身上却自有一股凛冽之气,仿佛宝剑出鞘,寒光四射,纵是太后也不禁往后靠了一靠,她身份虽是尊贵,但又哪及得上沙场征战之人的肃杀之气。
太后回过神来,心中怒起,恨声道:“难道你没有看清楚折子吗,上面所说的可有半句虚言!你曾经的乳母做证,你的生身父亲可是大氏的贺延丞相!”
“太后娘娘,折子上所言是否为真,我已失忆不好断言真伪。”叶芙蓉缓声道。
没想到徐妈的证词会到太后手中。叶芙蓉心中暗忖,原来贺延连漠当面撕了的那份是假的,暗地里却留了真的。这原本是对付她的后手,却不料随着他的身死,终于公之于众。
她倒是真有些佩服幕后黑手了,当真是煞费苦心,不但是想让她死,而且还想让她死得身败名裂。
太后此时道:“那就是说,你说这是在诬陷你?”
叶芙蓉摇摇头,“不,我的意思是就算是真,也不过只是言明我的生身父亲是谁罢了。”
“你的生身父亲却已叛国!”
“但我生于此,长于此,由叶侍郎抚养长大!太后娘娘,有一句话想必你也知道,生恩不如养恩!对于孩子而言,每日陪在他身旁,看着他由嗷嗷待哺的幼儿,成长为读书写字的少年,最后结婚生子,含饸弄孙的‘父母’才是真正的‘父母’!”
太后柳眉倒竖,“你竟敢如此胡搅蛮缠!父母者,有赐发肤之恩,与你血脉相连,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你连这都不清楚,皇上岂能相信你无叛变之心?”
“既然如此,敢问太后那是嫡母重,还是生母重?”叶芙蓉这话问的直戳太后心窝。她虽然身为正宫皇后,但是幼子早夭,余下三个又都是公主,若不是梅妃难产而亡,皇上岂会抱养到她的名下,成为正宫嫡子,最后继承大统。
太后被她气得银牙紧咬,呵斥道:“好大胆子,竟然如此同哀家说话!来人!哀家要治你的大不敬之罪!给我将她投入天牢!”
“母后!”小皇帝出声阻道。
太后却冷哼道:“皇上,现在两国情势不稳,以她这般不堪的身份本就是应收押入监严加看管的!岂能再留在宫中!”
宫中侍卫听令,正欲将其拿下之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住手!”
太后脸色骤变,只见花擎苍跨门而入,他身着一袭青衣,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但是仍旧半丝不减其风神毓秀。白王出入皇宫无需递牌子求见,这是老先帝爷给的优容,只是他并不倚仗这份特殊,可是这次……太后神情复杂,看着花擎苍缓缓步入御书房,朝着小皇上和太后行礼,太后抿紧唇角,双眸须臾不离白王,却没有出声。
小皇帝忙道:“皇叔不必多礼。”
白王缓缓起身,不急不徐道:“皇上,臣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闻此案,既然贺延连漠一案已交由大理寺并裕郡王着办,何不召见谢昭然谢大人与裕郡王来问一问,看此案进展如何了。如若大理寺手上已有铁证,落定了叶芙蓉有罪,宣判也罢,下狱也罢,总归是立于刑律,可是现在,为何只凭一纸证言便要将其下狱?这证词已是确定了真伪?如若没有,我元狩朝刑典之中哪一条规定叶芙蓉需收监处理?”
一番话说得太后哑口无言,但是她仍旧强撑道:“叶芙蓉涉案牵扯重大,她父母双亡,在京城中又无家眷孑然一人,若是有个万一呢,岂非又是埋下隐患?”
花擎苍微微一笑,“太后此言差矣,叶芙蓉并非孑然一人,她与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太后脸色白了一白,花擎苍神情如常,继续道,“若是太后不放心,叶芙蓉的行踪有我为其背书。”
太后脸色愈发难看,可皇叔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皇帝当机立断和了稀泥,“既然有皇叔愿意保护叶姑娘安危,那就是再妥当不过了。”
“谢皇上。”花擎苍鞠躬谢恩道。
小皇帝又安抚叮嘱了几句,这才让花擎苍领着叶芙蓉出了宫。天色已是昏黄,靓青橙红混成一团,泾渭不明,沉沉压在天空边缘,整个巍峨宫殿阴沉森冷,如有巨兽盘旋其间,隐隐有风暴来袭。
叶芙蓉叹了口气,但旋即,左手却是一暖,花擎苍已是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叶芙蓉回眸看着花擎苍,白王脸色有些苍白,这一年时间,自从行刺开始,再加上打仗之后便新伤摞旧伤,平日里不显,但是也禁不住劳累太过。
“你又何必赶回来,此去国师那里意义重大,看时间,你应该是都没去到就半路折返了吧?”叶芙蓉轻声问道。否则的话,又怎么会不见许如溯?国师此次相邀,便是有了给他破劫的重要线索,他怎么能就这么回来了。
花擎苍微微一笑,“不妨事。”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纵是太后想在牢里对我下黑手,我也不会任其宰割的。”叶芙蓉哼道。
纵然是因为礼数所拘,但是情字发乎于心,那是一种意料之外的共鸣,因为她们所爱的都是同一个人,所以叶芙蓉岂能看不出来。太后对白王是有情的,所以太后才会下意识针对她,也是因此她才会在御书房对太后那么不客气,字字诛心,甚至一点都没有在意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不就是因为她吃醋了吗。
叶芙蓉幽怨地看着花擎苍,都怪他这枚蓝颜祸水。
白王嘴角微翘,突然道:“太座大人兴师问罪了吗?”
“什,什么太座大人!别瞎说啊,我现在可不是。”叶芙蓉脸红了。
花擎苍一笑,解释道,“太后身为丞相之女,幼时常常出入宫闱,不过是同我年纪相近,小时候多过些话罢了。日后她自己选了嫁给皇兄,如今又位尊太后,母仪天下,我们早就君臣有别,摄政之时,在御书房见面就是议政吵架,还能如何。”他笑不改色,手指自她耳垂滑过,捏了捏道:“你怎么忘记了,刚刚不就说了吗,现在,我可是你的亲人家眷,不是吗。”
叶芙蓉只能瞪着他,在心里恨恨道,又用美男计!
“咳咳,打断一下你们。”裕郡王忍不住打断这俩的眉目传情,他们就没发现他来了吧。
叶芙蓉脸上又是一红,花擎苍问道:“怎么了?”
“我想你们还是尽快去城郊军营,谢昭然已经带人过去了。”裕郡王神色微凝。
城郊军营现在是白王与瑶光军所用,现在去查,不就是摆明了是在怀疑她,或者是白王吗。叶芙蓉虽然与谢昭然打交道不多,但是也心知此人做事谋定而后动,如今有此一招,必定是得了确凿的证据。
不再多说,叶芙蓉与同花擎苍迅速奔向城郊军营。一到门口,谢羽已是收到通报,他急忙将两人拦下,告之两人,“大理寺已将兵器司团团围住了。”
“什么?”叶芙蓉顾不得许多,李舒此行带来许多机要之物,有些尚在研制之中,若是出了差池怎么办!眼看着李舒等人都被大理寺的人赶了出来,整个兵器司被搜查得乱七八糟,人人风声鹤唳。
叶芙蓉正欲三步并两步冲入兵器司,却被花擎苍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谢昭然这人我知道,不会兵行险招,必定是奉旨行事,若是真发现了什么,你反而不宜直接出面。”
“可是也不能由着他将那些心血毁于一旦。”叶芙蓉急道。
花擎苍还欲劝,就在这时,只听见有人道:“大人,杀害贺延皇子的凶器找到了!”
找到了凶器?还就是在瑶光军之中?花擎苍面上一寒。
这桩案子的一切都太过蹊跷,而且这手还已经伸到了军营之中!那还有什么地方是干净的?大理寺?恐怕谢昭然都无法保证丝毫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谢昭然就可以将叶芙蓉抓进天牢了,然后呢?这一切只是针对叶芙蓉吗?只要她死了,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吗?不,花擎苍直觉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花擎苍也不再多想,对叶芙蓉道:“你先离开这儿!”尔后又丢了个眼神给谢羽,让他绊住谢昭然。
叶芙蓉又岂能不知花擎苍的想法,若是入了监狱,那可真是什么都是白谈了。她临走之前又叮嘱花擎苍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将这件事情查出来!”
保护她的瑶光军将士本想送她回南疆,那里毕竟是白王的地盘,自然是没有人敢动她分毫,但是叶芙蓉却反对。趁着还未通缉她时重新回到京城,甚至连白王府也没有离远,径直去了韩昭平那里。
韩昭平半点不惊讶叶芙蓉为何会来,甚至等叶芙蓉一到,两人便与夙阳从小院离开,在夜色掩护之中到了一处僻静的住所。那住所是在胡同的最里面,看起来是死路,只有熟悉这胡同的人才知道,破败的院墙后面还有这么一个位置。其中基本生活设备齐全,可见韩昭平已经打理了一段时间。
其他瑶光军将士已经被叶芙蓉打发回去了,他们现在仍旧是军人,若被有心人揪住发作起来可不好。
夜色沉沉,叶芙蓉坐在廊下,仰头看着这天色,她已经在这里躲了好几日,眼见着寒风再起,恐怕今年第一场雪就快要下了。
夙阳缓缓坐到她对面,递给她一杯暖茶。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夙阳虽不耐久站,行走却无太大问题。
叶芙蓉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朝他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夙阳还未答话,韩昭平先来邀功,“头,我这儿布置得怎么样?”
“有吃有喝有床睡,挺好的。”叶芙蓉笑笑,悠闲地饮口茶,“你用不着喊我头了,我现在八成已经是通缉犯了。”
夙阳一如既往地平静道,“既然已经喊了,还改口不成。”话音未落,韩昭平在一旁已经点头如捣蒜,夙阳一巴掌将他拍远了点,问道:“事情已发展至此,总不能一直被人追着打,你有什么打算吗?”
叶芙蓉拿着茶杯轻摇,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今天晚上有没有兴趣陪我出去一趟?”
夙阳所想其实与其他瑶光军差不多,如果叶芙蓉能够回南疆是最好不过,但是既然她有打算,夙阳便完全信任她,至于她想要去哪里这个问题,跟着走便是了。
叶芙蓉这关子也没有卖多久,待到寅时(凌晨3—5点),她一身利落黑衣,带着夙阳与韩昭平于夜色之中悄然出门。整个京城都已陷入酣睡之中,除了偶尔可见的巡城士兵,就只有打更的声音遥遥回荡。韩昭平最近闲,听了不少怪志故事,有些瘆得慌,悄悄问道:“头,我们这是要找谁呢?”
叶芙蓉朝前努了下嘴,韩昭平一看,眼前是一家靠近城郊的布庄。这布庄毫不起眼,外面看也不过是二进小院,甚至略显破败。叶芙蓉却是笃定此处,韩昭平与夙阳望风,叶芙蓉矮身用匕首压在门缝中,略略用力便将门挑开,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静极,仿佛连风动之声都没有,整个院子满是高高悬挂着的布匹,在夜影幢幢之中莫名透出几分诡谲。
韩昭平一马当先打前阵,可就在他迈腿之际,心里打了个突,暗道不好。只见月光之中,腿下有丝寒芒闪过,竟然有一根琴弦拉在这里!也不知道这是警铃还是机关!可是他去势太急,这一脚没有刹住,韩昭平灵机一动,索性身子往前倒时胳膊一撑往前滚开。
就在尴尬避开琴弦之时,从布幔之后,几柄利箭如风雷般急袭而来,几名黑衣人自黑暗之中闪身而出,刹那间,原来静谧的小院杀气四起。
黑衣人训练有素,分开围攻三人,叶芙蓉反倒是一笑,“好消息是,我们来对地方了。”一偷袭之人从她身后将她箍住,叶芙蓉一脚狠狠踩中对方脚背,趁对方尚未痛叫出声时,反手肘击喉结将其撂倒。
韩昭平那边也在短短时间内搞定两人,嘿嘿笑道:“我一直对头的判断力保持高度信心!”
话音未落,向他袭来的黑衣人被一箭戳穿心窝,尔后夙阳迅速调转箭头,箭无虚发,将略远的黑衣人统统射杀。
不到刻余,原本气势汹汹的黑衣人死的死,残的残,叶芙蓉不欲在这些小喽罗身上浪费时间,快走几步,径直推开屋门。
小屋内一览无遗,却也是空空如也,韩昭平掀开后窗,见到窗下的脚印,挑眉道:“看来是听到声音就跑了,追过去吗?头。”
叶芙蓉不答,只是左右看了看这屋子,微微皱眉。她没有沿着痕迹翻窗而出,反倒是走了出去,打开相隔的另一间小房。
这间房间大概是充当仓库所用,并无窗户,四面都是打好的柜子,上面皆是堆满了布匹。
夙阳觉得这里有莫名的古怪,“可是这里有什么机关吗?”他点燃火折子四处打量,但是满眼除了布,还是布,他都看不出来这满是布的小房间能藏什么人。
韩昭平不想干苦力,“难不成我们得把布都搬出去找?那一个晚上也干不完啊。”
叶芙蓉被他气笑了,一脚踹过去,“别装傻了,说,看出来什么了。”
韩昭平捂着半边屁股,哼了声,“头,白王爷会被你罚跪搓衣板吗。”
“小兔崽子!”叶芙蓉骂道,“关你个P事。”
夙阳看不下去了,韩昭平这小子生来一张贫嘴,他打岔道:“这样规模的小布店大多会因钱银不多,而只做一做附近的生意,但是我看外面所晾的布匹,与这里存的布匹竟是南北两地所产,而且布料最忌囤货,过一年就已严重影响质量,可是这布匹上竟然落下了灰尘。”
叶芙蓉这才点点头,“还有呢?”
夙阳也微微怔住了,叶芙蓉这才走上前,将其中一个挡板往上一抬,又东拍西拍两下,只见一面柜子竟然往内退去,“这两间屋子从外面看和从里面看,大小不一样。”
这隔出来的房间才是真正库房,但所存之物却是兵器!而且还有一个地下通道。就在三人迈入隔间时,通道里面竟然传出轻微的声音!
“追!”叶芙蓉忙道,里面竟然还有人!她不假思索下了暗道,暗道比她想象得要大,可容一人行走,三人急忙顺着声音追去,可是跑了不到一会,却是看到暗道岔开成三道,叶芙蓉径直下令,“分开追!”她已是抢先朝着右边的通道跑去,边跑边觉得心里暗暗下沉,廷尉司是干什么去了,这样规模的暗道竟然能在京城内修筑而成,而且还没有人发现!要是下次给挖到皇宫去呢!
她追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这才看到出口。临近出口时,她将匕首握在手中,谨慎地挑开挡在洞口的树丛,待到没任何动静才从里面爬出来,再看看四周,已经是在京郊了。
看来是追丢了?叶芙蓉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去时,颈上却是一寒,一柄秋水宝剑横在她的颈间。
叶芙蓉一凛,将手举了起来,立在当场不敢乱动,“你现在不杀我吗,流翠姑娘。”
颈上剑轻轻一颤,将叶芙蓉的颈侧划出一道血痕,叶芙蓉不以为意,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身着黑衣,仍旧美艳的女子,“好久不见了。”
流翠眼眸波光闪动,她寒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仅是你……如果现在回军营去找李舒,想必也会无功而返吧。”叶芙蓉神情淡然,缓声说道,但是眼眸却是犀利地看向一处,“现在还不出来吗?李舒。”
此时只听树木悉率之声,从树后走出来一人,仍旧那么眉目如画,眼带桃花,虽然神情一如既往地倨傲,但是双眸之中闪动着难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