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拈了拈胡子,回答道:“这弓弩虽然已经损毁,仍能看出制作精巧,其中最为特殊的便是这发射的机括,有了这个机括,才能令箭矢射程超过其他弓弩。”不愧是专业人士,裴望的话十分切中要点,可惜随后他话锋一转,“但至于说起重制此弩,下官只能将外面复制出来,唯有这机括精巧异常,环环相扣,偏又损毁严重,下官十分惭愧,心有余而力不足。”
叶芙蓉虽然一直不发一言,但都认真听着,不由颇为失望,她本意是希望能将那弩复制出来,届时好配备给特种部队所用。
对于特种部队而言,个人素质是主要因素,但是还有一项颇为重要的,就是需要与之相匹配的装备。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她从不怀疑自己能锻炼出一支强悍的队伍,可仅仅只有肉体的强悍有何用?就算是让刘翔来,他也跑不赢一支箭啊。
“但是下官却是查出来了,这是何人制作的。”裴望拈着胡子一笑。
白王合上手中折扇,眸色微沉,“裴公请说。”
“此乃川西雷家所制,我看到那机括上留了枚签章,应该是雷家老二的手艺。”
“雷家?”
周沐霖也知道此家,“那倒是说得通了,当年川西雷家也是颇具盛名,尔后因为家主私通外敌,整个家被抄了……”他说到这里,含混了一下,并没有接着解释。
裕郡王花擎宇冷哼一声,“难怪他们会逃去大氏,为大氏所用。”
如此一来,就算找到制弩之人也没什么希望,谢羽叹道:“那岂不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裴望摇摇头,“虽然下官无法,但是下官却是知道有一个人有可能做到。”
“谁?”叶芙蓉立即追问道。
裴望丝毫没有小觑叶芙蓉,认真答道:“此人是前两年才冒出来的奇才,尤其擅长一些精巧的小玩意,曾经制作过一只黄莺,每到整点便会婉转鸣叫,令人称奇。”
叶芙蓉一听眼睛就亮了——这不是时钟的雏形吗!若是能将手表制作出来,有了精准的时间掌握,对于掌握突袭可太有用了。
“那么他在哪?”叶芙蓉忙问道。
裴望道,“离这儿倒不远,就是那个李舒脾气颇为古怪,他并不喜欢外人登门,概不待客。”话虽如此,但裴望还是将地址详细地留了下来。
李舒虽然古怪,但住的地方却不算古怪,就在允州城郊旁,等送裴望离开后,叶芙蓉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她都得会一会这李舒。
花擎宇在允州待不了多久,他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不去了,周沐霖也有事告辞而去,眼见着屋内没有几个人,叶芙蓉心里微微一顿,不知道为什么,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令白王尤其有存在感,仿佛一呼一吸都分外明显,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旁。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因为单独与一个人相处而感到紧张。
眼见连谢羽也要离开,叶芙蓉忙下意识喊住他,“你是想试试我写给你的训练方式吗?稍等一下,我同你一起去营地。”
谢羽一怔,按在门上的手也停住,眸色微闪,但不待他答话,只闻白王开口,“管彤,你不是要去找李舒的吗,这件事情不宜耽搁。”
“好,那我去。”一提到工作,叶芙蓉马上便应道。
谢羽见状,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攥紧拳头,用一如既往的态度道:“那属下告退了。”他出了门,苦笑了一下,大步离开。
叶芙蓉,是他永远都不能动心的女子……但他还是动了心。
屋内,叶芙蓉道:“我去让管事备好马车。”
这事本来她可以不管,但她就是觉得单独和白王在一起别扭,忙不迭说道:“好,那我去……”话音未落,却是胳膊一紧,被白王牢牢攥住,她本就身形娇小,此举让她好像倚在白王怀中。
淡淡的熏香,在被他营造出来的逼仄空间中,令叶芙蓉第一次觉得头晕眼花。热度从皮肤相接触的地方弥漫,顺着血管直击心脏,仿佛令每一次收缩都愈发明显,撞击着胸膛。
“管彤……”他微微低下头,浓长的睫毛好像小刷子,轻触着她的脸颊,“你是在躲着我吗?”
“我没有。”叶芙蓉咬牙道,伸手隔开他们的距离。
白王挑挑眉,看着她的那只胳膊,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令叶芙蓉分外尴尬,好像落实了她怕了他一般,手下意识地再一用力,将他猛地推开。
白王一声闷哼,确是松开了手,但是胸前也渗出淡淡粉色,脸色瞬间苍白许多。
糟了,他身上还带着伤呢!
胡太医本就不赞成白王带伤上战场,便一路随行,这下子正好派上用场。医者父母心,胡太医又是从宫里跟着白王出来的,自然更加上心,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开着方子道:“若是伤口再出现差池,怕是会迁延难愈。”
叶芙蓉正给白王上药,当即垂头反省,但是白王却是趁着胡太医背对之时,朝她一笑,无声地说了个“别在意”的口型。他怎么就这么不当回事?她当即就心头一火,狠狠挖出一团药敷在白王的伤口上!
这药对伤口极好,就是初敷时极疼,白王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变了。
叶芙蓉皮笑肉不笑地抬抬唇角,活该。白王又好气又好笑,叹口气轻声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压在她耳旁,令叶芙蓉又忍不住耳根微红。
胡太医虽然年老,但仍旧耳聪目明,只当做不知情,心中却喜道看来白王府马上会有女主人了。
别院管事将煎好的药送了过来,白王一面喝,一面听他奏报,其中一件就是陈月容的事情,据查,在当地的确是有陈家庄,年初的时候庄子里走了水,整个庄子死伤惨重,半数人口都死在大火里面,陈月容便是其中一家。
既然陈月容身份已查明,鞭伤也休养得差不多了,管事便过来问问白王的意思,具体看是怎么安置。
白王并不甚在意,问叶芙蓉道:“你觉得呢?”
叶芙蓉语气一如往常,“她一个姑娘家,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若在外面指不定会受什么欺负,不如先收进来做个粗使丫头,也算是有口饭吃。”
“那就这么办吧。”白王略略点头。
王府规矩严,粗使丫头不得进内院,陈月容想往里面渗还需时日,算是暂时稳住她。只是下一步要怎么走,还需要好好规划一下……她正兀自想得出神,感觉手被人握了握,才回过神来,“王爷?”
白王看着她,“想什么呢,有什么不开心的,说一下?”
那些话怎么能同他说,叶芙蓉笑笑,只道:“只是有些乏了。”她看看天色,这么一折腾,已近晚上,古人晚上没什么休闲娱乐,这个时间再去拜访李舒已不大方便。
管事倒是识趣,气氛有些低落,忙建议道:“今晚允州倒是有个灯会,不如王爷、姑娘一起去凑个趣如何?”
当初叶芙蓉出京是押在马车上,别说出来逛逛,就算多看几眼也不行,尔后更没有时间好好休息,白王有意陪她出来散个心,当即允诺下来,两人挨到吃完晚饭,换了身衣服,便出了别院。
此时已是灯火阑珊,白王令马车先行到街角等着,他则与叶芙蓉随意闲逛。
允州的繁华自然是不及京城,可作为南疆重镇,就算叶芙蓉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觉得允州规划得十分不错,笔直铺设的大道光鉴照人,宽度可容三四辆马车并排而行,两端都是林立的商铺,却丝毫不显杂乱,小商小贩们也规规矩矩地守在各自亭棚之下,叶芙蓉不由感叹,这年代的城管可做得真到位啊!
她东瞄西看,忍不住挤到一家卖麦芽糖的小摊中,和一堆孩子们一起,望眼欲穿地等着敲好的麦芽糖。
白王跟在一旁,嘴角含着笑意,看着叶芙蓉刷刷地挤过去,迅速占领完有利地形,然后又像鱼一样滑出来,手里已经捧着一包麦芽糖了,吃得真是津津有味啊,水润的嘴唇倒是愈发显得光泽莹亮动人。她在一旁吃得专注,白王忍不住挑眉,这东西就那么好吃?
“王……呃,公子也来一块?”叶芙蓉注意到白王看她的眼神,好像很不对劲,便将麦芽糖奉献出来。
“出门的时候,叫我擎苍就可以了。”白王拈了一块。
“不怕被人发现吗?”
白王弯弯唇角,“你以为有几个人记得我的名讳。”一时间,倒有说不出来的孤寂。
他权倾朝野之时,众人皆要避讳,现在虽不在朝堂之上,可当今皇上是他侄儿,连小皇上也不会直呼白王之名,旁人又哪敢逾越,久而久之,这世上人只知他是白王,就算是指一指盛艳的白牡丹也知道是他,但是他的名字,却是无人敢呼。
叶芙蓉不知道白王是不是,也会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再给我一块。”白王向来少吃甜,现在觉得这味道不错。
叶芙蓉一乐,喜欢吃甜食的他,有说不出来的孩子气,与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乐得将糖丢到白王手里,两人凑在一起,十分亲密自然。一旁换上常服的护卫交换个眼色,倒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泥菩萨模样,护卫们隐在人群之中保护他们,本意是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只是就算是白王已换下王爷的精美华服,但那样的气度样貌,这一路上,早就引了诸多人注意,南疆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重,少数民族的姑娘们又大多热情直率,那小眼神可是嗖嗖地飞到白王身上,恨不得能开出朵花来。
虽然他有女伴又如何,一介小丫头片子罢了。若不是侍卫暗中隔开许多人,白王估计都要被人撞成内伤了。
叶芙蓉一旁偷笑,引得白王无奈至极,拿扇子敲了敲她的额头,“适可而止。”
此时夜色已黑,远远地便看到灯火辉煌,特别是沿河的两岸,暖暖灯光连绵一片,人流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流水灯花,显得愈发岁月静好。
白王亲自拎着一盏灯,让叶芙蓉走在自己身旁,身旁不停有人擦过,令得两人距离更加贴近。他们都只是看看风土人情,对灯谜没有什么兴趣,于是便随意走走停停,闲闲地说着话,叶芙蓉倒是奇怪,“我怎么没有看到放灯?”
“中元节才放。”
白王答道:“为先人祈福需等到鬼门开时,今次灯会,是因为圣上去了宵禁,这才众民同乐。”他顿了顿,问道:“你想为谁放灯?”
叶芙蓉摇摇头,恐怕是小五他们得为她放灯吧,“王爷呢?”
“叫我擎苍。”白王又重复了一次,尔后也摇摇头,深深看着她道:“放灯有何用?自小我便知道,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你想对她好的人,就一定得要放在身旁,不论生死轮回,也决不放手。”
叶芙蓉脚下险些一个踉跄,白王顺势拉住她的手,轻轻一笑道:“你看,还是得好好拉住。”这意味深长的话令叶芙蓉一时之间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仍旧由着他牵着自己,慢慢走下桥,之后,也未曾放开。
从旁,却有一道声音传来,“这位姑娘,客自远方来,何不来卜一卦?”
叶芙蓉闻声望去,只看巷口有一老道士摇着龟甲,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叶芙蓉心中一动,走了过去,“我自京城而来,自然来者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