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舍友们都不在。肯定又上哪疯去了,文晓雪想。上了大学,文晓雪他们就像挣脱了缰绳的野马终于可以自由驰骋了,上网、逛街、约会……娱乐项目种类繁多。
文晓雪换了衣服,坐在书桌前,想,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吴大勇、她、任一晨,像一个怪圈。求之不得的无法放弃,触手可及的又不能接受。她是这样,吴大勇也是这样。感情这种东西,真是莫名其妙。
有句话她是说对了,任一晨似乎是真的长在她心里了,根深蒂固,别人挤不掉也无法自拔。这个影子般的存在让她愤恨、难过、心痛,也让她心动、留恋、思念,这些都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刻骨铭心的喜欢从未减少,也无法减少。
“文晓雪,你真是个笨蛋,一个固执的大笨蛋,你赶紧收起固执忘了任一晨吧,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文晓雪这样对自己说了,以之前的经验来说,应该是于事无补。
其实,所谓当局者迷是不准确的,她很清醒,但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陷在“愚蠢”里,成为一个“迷”着的笨蛋。
文晓雪爬上她的上铺,拿起刚买的四级词汇看,“abandon”还没背下来就睡着了。
吴大勇的固执或者说坚持果然超乎文晓雪的想象。那次不算愉快的午餐后文晓雪总是能“偶遇”吴大勇,教学楼前、自习室里、操场上、食堂里甚至是每周末给学生放电影(收费)的大礼堂文晓雪的座位旁边。
文晓雪的态度一直是回避或置之不理,既然他不想听到拒绝的话那她就只有在态度上表明立场了,她不允许自己由于心软给了他希望之后更深地伤害他。
面对文晓雪越来越明显的冷淡态度,吴大勇丝毫没有气馁或放弃迹象。他依然日复一日地出现在文晓雪的视野范围内,后来居然隔三差五故伎重演地给她送起了早餐,被拒绝后又想方设法地托她早起的舍友带给她。在文晓雪强烈的“抗议”下吴大勇才停止了他所谓的“增进友谊”的行为。
但舆论已然形成,林梦薇她们都知道文晓雪有一个体育系的特别优秀又高大英俊的男朋友了。一开始文晓雪还总是耐心地解释,发现解释毫无用处后逐渐演变成反驳甚至为了证明“清白”跟她们吵架,再后来文晓雪想通了,面对这样集体性的自以为是或故意自以为是,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不应对。
校园各处大路小径旁的树叶子渐渐变黄坠落的时候,秋天已接近尾声了。文晓雪和她的舍友们最近正在看一部叫《蓝色生死恋》的韩剧。这是去年的剧了但她们都还没看过,现在赶紧恶补。
周末的晚上,文晓雪依旧雷打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看剧,她深深地被这段经过了漫长时间的阻挠也不被别人祝福但深入骨髓的爱感动了。
在线的QQ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当时QQ算是新鲜得能滴出水的事物,听到提示音文晓雪还不大习惯。
她点开一看是个申请加入好友的陌生人,便随手拒绝了。
没过几分钟,这个人又一次提出了申请,文晓雪不耐烦地打开,在点“拒绝添加”之前一行留言跳入她眼帘:文晓雪,我是任一晨。
这仿佛电视剧中的情节让文晓雪一下子懵住了,怕是自己太沉迷于剧中的情节出现了幻觉。脑海里一万个“不可能”闪过的同时依旧将这个“陌生人”添加成了好友,她内心深处有太过强烈地想要知道任一晨任何消息的渴望。
“文晓雪,是你吗?我向田琳要了你的QQ号,不知道对不对。”“任一晨”发消息道。
“嗯。”文晓雪回答,她发现“任一晨”的昵称是夏阳,而她的是冬雪。
“你,到底是谁?”文晓雪依旧不相信任一晨会主动找她。
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态度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她不相信他会突然转了性。她认为吴大勇“冒名顶替”的可能性还大些。
“我是任一晨。我有些话想告诉你,如果你现在不忙的话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你也在J大?”文晓雪惊讶之余更确信这个“任一晨”其实是吴大勇了。“吴大勇,别闹了,你是不是也在机房?有什么话过来说。”
“我在宿舍,男生宿舍楼618,我在用舍友的电脑跟你聊天。”显然“任一晨”想证明自己的身份。
文晓雪知道吴大勇住201而且他的宿舍没人有电脑,当时的台式电脑都要八九千更不用说笔记本了,吴大勇家里虽然富有但用他的话说他父母“想培养他勤俭节约的习惯”所以拒绝了他“要想学习好就得有电脑”的要求。
文晓雪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九点十分,不算很晚,再说在宿舍楼下没人敢胡来,敲了个“好的”便下线了。
文晓雪虽然不能确定这个“任一晨”究竟是谁但她坚信他不会是任一晨,别的漏洞暂且忽略,以任一晨的成绩他是不可能上J大的。
文晓雪听说任一晨的高考成绩是全校第一,达到了A大的分数线,J大和A大虽说同是一本,但不可同日而语。
心里揣测着,文晓雪不知不觉已走到宿舍楼下,她抬头四处看,并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许是哪个同学恶作剧吧,我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她自嘲着,心想:再回机房肯定不现实了,还是回宿舍洗洗睡吧。
“文晓雪!”一个总是在回忆里与梦中听到的声音在叫她,这声音一如记忆中的清亮和好听。
宿舍楼门前的顶灯坏了,她站在宿舍门口的黑暗中,无法转身,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明明牵挂很深却不愿相见的人。
她自以为自己已坚强到再也不怕感情上的伤害,但当这个人再出现,过往他对自己所有的拒绝、冷眼、无视瞬间翻江倒海一般裹挟而来,搅动起她内心深处沉寂许久的委屈与愤怒。
“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别以为只有你有拒绝的权利,我也有。”文晓雪没有转身,冷冷地说,但她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和已溢出眼眶的眼泪。
“文晓雪,对不起。我……想跟你说件事,可以吗?”任一晨的声音里多了小心翼翼。
“不可以!”说完,文晓雪快速跑上了楼。
明明很想见,但无法原谅他过去的伤害。明明有怨恨,却真的很想见。文晓雪只有逃避。
第二天是星期天,舍友们一大早就去机房“约”剧了。
文晓雪一夜没睡,脑袋昏昏沉沉的,不想起来也不想吃饭。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与胡思乱想她有些后悔了,她担心终于肯主动出现在她面前的任一晨再一次冷淡地离开。
窗外淡黄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洒在被子上与脸上,文晓雪眯缝着眼睛看向阳光照进来的方向,觉得窗外的世界离她好远。任一晨与她的初次见面,亮如白昼的日光灯下为她认真解疑时清俊柔和的脸,铺满厚厚积雪操场上生涩的表白与坚硬的拒绝,仿佛都离她很远,远得遥不可及。
“总算看完了,心好累,难过死了,害我哭了一场。”林梦薇这个女汉子咋呼着开了宿舍的门。
“俊熙和恩熙都好执着,我真希望也能经历这样的刻骨铭心。”申静一如她的名字,是个安静的文艺范儿淑女。
“俊熙最后应该是被车撞死了,算是殉情了。好可怜。”林凡说。
唉,这恐怕是最好的结局了,爱得那么深怎么忍受生死分离。文晓雪心想。
“文晓雪,我的公主哎,您老人家还没起哪?”林梦薇一眼瞥见上铺的文晓雪,思维瞬间回归现实。
“昨天没睡好,有点头晕。”
“不会是病了吧?”林凡问。
“没有,就是有点累,这就起来了。”文晓雪说着坐了起来。
“快去吃饭吧,食堂快没饭了。”林梦薇说,她早对这样的作息时间习以为常了。
文晓雪看了看闹钟,十二点半了,她没意识到竟然躺了这么久。
文晓雪迅速洗漱整理完毕抱着饭盒下了楼。
“文晓雪!”那个闭着眼都能分辨出的声音在叫她。
文晓雪下意识地惊了一下,她与他正面接触,来不及躲避也无法视而不见。
“你……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见不到任一晨时总是在想,见到了又不由自主地态度强硬起来,是心里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
“就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之后如果你仍不想见我,我绝不打扰。”任一晨看着文晓雪,目光里有不忍。
“好。”文晓雪想了想,像是下定决心似得说。
任一晨也还没吃饭,两人来到小食城的一家小饭馆,午饭点已经过了,饭馆里坐着两个农民工模样的人在吃面。
两人挨着窗边坐下,任一晨点了饭菜。文晓雪一直没说话,在任一晨身边让她局促不安。
“文晓雪,我想说的是,当时我拒绝你,冷落你,是有原因的。”
文晓雪看着窗外沉默。
“这个故事有点长,希望你不会听烦了。”
说着话,菜上来了,一个清炒小油菜、一个鱼香肉丝。文晓雪“研究”着筷子继续沉默,并没有要吃的意思。
“我有个姐姐,比我大四岁,小时候家里大人忙,总是她在照顾我。我们感情很好,几乎无话不谈。她学习一直很好,绝不亚于我。记忆里她总是对我说:‘我们一定要争气,给父母争脸。’这渐渐成了我们两个的座右铭。我上初一的时候她上高二,我们都就读于县城里的重点中学,成绩也都是年级第一。”任一晨开始了他所说的“故事”。
“高二下学期刚开学不久,有一天她告诉我说她谈恋爱了,是她们班的班长,他们两个是前后排,对对方都有好感,时间久了就在一起了。一开始,我没在意,只是觉得早恋不太好,但她说不会影响学习,我也就没多说什么。”
文晓雪收回一直徘徊在窗外与筷子上的目光看向任一晨,她觉得这个故事跟她的很像,不由地想要知道结局。
“高三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她的成绩由原先的年级第一下滑到年级三十多名。在我们县城哪怕最好的中学里,这个成绩也只能勉强上个三流大学。她有些着急了,更加夜以继日地学习。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不肯告诉我,只是说:没事儿,我会赶上的。”
“再后来,她干脆不告诉我她学习上的事了,高中部和初中部不在一起,我也无从打听,加上自己的学习也紧,就没有过多关注她。”
说到这里,任一晨忽然停下了,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睛却红了起来。
文晓雪想问什么又没问出口。
“高考开始又结束了,我父母和我第一时间问她考得怎么样,她说还行,叫我们不要担心。暑假里,我们全家一起去了北戴河,父母说要让姐姐放松放松。记忆里,这是我们家第一次集体出游,大家都玩得很高兴,姐姐也很快乐,上了高中后她很少这样快乐。从北戴河回来,我们专心等起了她的录取通知书,但等来的,是她的遗书。她服安眠药自杀了。”
“为什么?”文晓雪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她忍不住问。
任一晨抬头迎着文晓雪的目光,眼眶湿润了:“她在遗书上说,她高考成绩特别不好,没有考上大学。她说她对不起我们,对不起父母对她的希望,也没有给我这个弟弟做个好榜样。她说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只能让自己永远消失了。”他的声音哽咽起来。
文晓雪心里难以抑制地一阵阵抽痛,原来这个看似沉静淡然的男孩经历过她未曾想到过的痛苦。
“后来,我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姐姐留给我的信,她说她后悔没有听我的话,不该谈恋爱。谈恋爱之后,她总是收不住心,总在想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想他为什么生气高兴,想看到他跟他在一起,根本无法专心学习。她本想也许慢慢就好了,可这状态一直持续到高考。最后,她告诉我,她希望我能专心学习,在没有考上大学前不要谈恋爱。”
“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你吗?”停顿了一下,任一晨问文晓雪。
“因为你姐姐的遗嘱,不让你谈恋爱。”文晓雪轻声说。
“其实不是。姐姐离开后,我忽然想明白了,人只要活着就好,不要在乎太多,更不能让外界的荣辱成败禁锢了你。我们不应该成为任何人事物的奴隶。”
“那是为什么?或许本来,你根本不喜欢我。”文晓雪只能这样想。
“如果是这样,我们今天就没必要坐在这儿了。”
“我不知道。”
“因为,我怕你像我姐姐一样敏感脆弱,我不想让你重蹈覆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拒绝,阻止你在那个特殊的时间陷进一段甚至无法确保你安全的感情。”任一晨语气稍稍急切起来:“这是我藏在心里三年都无法说出口的话。”
“可是,我不是你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会怎样?”
“可能是亲身经历过那样的失去,我才不允许再有一次失去,哪怕只是很小的概率,也不行。”任一晨一字一句地说。
文晓雪被他的话很深地感动了,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都沉默下来。
还是任一晨打破了沉默:“你一定不知道,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那还是军训的时候,你站在我前面,瘦瘦小小的,弱不禁风里带着倔强。拔军姿的时候总是站不稳,摇摇晃晃的。第一次拔军姿的时候还差点摔倒,李敏扶住了你,我当时多想扶你一把,可是我不能。”
听到任一晨说出喜欢,文晓雪心里一颤,那是她很久以前就强烈渴望听到的话。
“我一直尽量冷淡地对你,其实我心里更难受。自己喜欢的女孩就在眼前,可是不能接近,还要故意疏离。你知道有多痛苦吗?”
“你跟我表白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当你说出喜欢我的时候,我像被电击一样好半天反应不过来,我没想到你也会喜欢我更没想到你会这么勇敢,当时甚至想就不顾一切地跟你在一起好了。但想想你当时已经在退步的成绩,又忍住了。”
“后来你似乎化‘仇恨’为动力了,我很高兴,也很难过。高兴的是我没有影响到你,难过的是我们仿佛离得更远了。”
“高考那天,我很担心你的状态,跑去二楼的考场看你,见你状态很好,我才放心了。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的任务完成了。”
“从你出现起,你就住进了我心里,从未离开……”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任一晨认真地看着文晓雪,他说这话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文晓雪听着听着,渐渐哭了起来,开始还只是默默流泪后来变成了抽泣,她心疼这样的任一晨,也心疼经历过许多绝望的自己,她心里混杂着许多不可名状的情绪,有些不能自持。
“你别说了!对你,我很久以前就死心了,我听你讲故事,不代表还会接受你。你让我想想,一个人好好想想。”说完,文晓雪转身走了,任一晨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回头。
他也一直在她心里,从未离开,也无法取代。但,又不知该怎么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