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录勋送走了和琳这尊瘟神,顿觉轻快不少。但一想起石太生的死,又觉得有些酸楚。毕竟相处这么多年了,石太生与自己脾气甚相合,臭味相投,如今少一知己,相隔黄泉。刘录勋感叹一番,然后走进书房,自己研好墨,抽出一张明黄纸,开始写参劾和琳的公文。这是石太生在生前所定下的最后一计:窦光鼐满盘皆输,却仍有半成的胜算。那就是即使此案窦光鼐输了,但只要窦光鼐还能留在浙江,凭着他的性子,很可能拼着不做官,也要继续搜集此案的证据。有和琳为之撑腰,替他敷衍,窦光鼐仍有活动的余地,万一让窦光鼐抓住什么把柄,那就麻烦了。如果将和琳弄出浙江,离开这个专案组,单凭窦光鼐一个人根本无法自由取证调查,那时才算赢定了。石太生让刘录勋写的这个劾章,就是弹劾和琳专横无能,逼死人命,私讯胥吏的。如果告准了,和琳就会被交往吏部。而刘录勋所告之事,当然是皆无虚言—石太生的死、李堂的受伤都是和琳指使。此折一上,和琳必倒!想到此,刘录勋嘿嘿冷笑,提笔一挥而就。写完劾折,又附上给范思敬的一封信。这个劾折不是直接给都察院的,刘录勋人微言轻,即使送到都察院,只须和珅的耳目稍做手脚,不但告不倒和琳,他还会吃不了兜着走。而作为一个七品官更没有直接上奏的权力。他需要与范思敬联名上折,才能避开和珅的耳目将折子直接送到上书房去。另外,他又备了一封相同内容的书信,派人径直送到杭州阿桂府上,希望通过阿桂也能直达圣听,参倒和琳。
刘录勋将两件事办完,已经是天过正午。他吃过了午饭,正想歇一会儿睡个中觉,差役进来报,说有个叫王义录的请见,还带着一个女子。刘录勋一听是老友来了,急忙道:“快让他进来。不!我亲自出去接他!”
刘录勋出了西花厅,穿过一片碧荫遮天雀鸣啾啾的竹林,过了月洞门、穿过三堂,路过夫子院,再过二堂屏门,却见王义录带着一个白衣女子已经进来了。刘录勋笑着迎过去道:“王兄,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
王义录冷冷一笑,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你找个地方,咱们好好谈谈。”
此时刘义录看清楚王义录身后的白衣女子竟是容姑,不禁悲喜交加,走过去握了容姑的手道:“我一到仙居县就给你们频频去信,怎么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容姑淡淡道:“你去没几日,爹爹就得急症去了。安顿了爹的后事,我便搬出小河直街,所以断了音信。”
刘录勋与容姑说着话,将他们迎到西花厅正房。一进屋子,王义录便将屋门关上。刘录勋倒了茶端过来道:“王兄从哪里来?”冷不防王义录一个大耳刮子,将他打得身子旋了半个圈,眼冒金星,仆倒在地。刘录勋被打得晕头转向,嘴里叫道:“你是何人?”
王义录发着狠道:“我还是当年的王义录,你却不是过去的刘录勋了!”说罢,上去又是一脚,踢得刘录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容姑也顾不得自己是女儿身了,上去一把抱住王义录道:“王大人莫再打了,他吃不住的,莫打死了。”
“打死了这个畜生倒便宜了他。”
刘录勋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喘上气来,道:“便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为什么近二十年的交情,如今却如仇人一般。”
“亏你还问得出口!我问你李大璋是如何死的?不说你杀人灭口,掩盖赃迹。就单说‘人情’二字,他虽与你交情浅薄,但看在我和李洪松的面子上,你也该放他一条性命。没想到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竟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刘录勋喘着粗气道:“此事不是我做的!”
“自然不用你亲自动手。”
“我也没让人杀他!”
“那是谁?”
“黄梅和石先生!”
“你既知情,为何不加以阻拦?”
刘录勋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嘴里嘟囔道:“我当时若有不同之举,恐怕早已经和李大璋躺到一起去了。”
容姑骂道:“活该,当初你就不该与他们同流合污,才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刘录勋慢慢从地上爬起,坐到椅子上,掏出手帕擦着嘴上头上的血,道:“我刘录勋的确不是好人,但我当初若不与之同流合污,如今下场就好么?哼!王义录啊,我是不如你命好,一路仕途平坦,又被窦光鼐看中,连升数级。而我呢?原来以为凭着自己一身的清白,一肚的学问,纵然不会平步青云,也会做个安安稳稳的清官。但这官场之黑,天下之暗,我如今方刚刚看透。天下之大,却无处容得你来做好官!你不做贼,便做不成官,你若为官,便不能不做贼。这不是你们这类高官贵戚的侍卫护从所能悟得到的。”
“放屁!我是靠真功夫拼出来的武官,不用喝兵血、坑百姓也能过日子。”
“嘿嘿,说得好听!你是没带过兵,让你带上三年兵,你也不敢在这里说大话。”
容姑叹口气道:“前面的事也就过去了。录勋,我问你,窦大人一片好心要为我申冤做主,我要去仙居县约人证告状,你若还有些良心的话,也与我同去,把那黄梅作的孽禀给窦大人,从此做个好官,行吗?”
“窦大人!”刘录勋哈哈大笑,“这位泥菩萨自身都难保,还能为你申冤报仇?还能保我官途无忧?容姑,你别上当,他是利用你来诱逼我,想咸鱼翻身,最后一搏,保他浙江的官位。可惜啊,你们现在做什么也晚啦!窦光鼐,他输定了!输惨了!”
刘录勋笑罢,只听嗵嗵嗵几声响,正屋几个门同时被撞开,冲进几十名拿刀枪的衙役来,为首的徐三喊道:“把这个刺客拿下!”
王义录喝道:“谁敢?我是杭州正六品门千总!”
徐三昂着头撇着嘴道:“我管你是门前钟,还是门后鼓。先拿下再说!”几十个人一起上,纵是王义录身上有功夫,却是恶虎难敌群狼,又不敢伤人命,不一会儿,便被拿下,捆得如端午的粽子一般。
徐三一脚将王义录踢倒,问道:“请大人示下,这个假千总该如何处置?”
“把他送出温州界外,便放了吧。这个女子,给我安置到东花厅,好生伺候着,不许委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