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常年为百姓看病。在西藏,为当地百姓看病治病,是驻藏部队的一个重要任务,它在军民关系和藏汉团结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里我想披露一个惊人的数字,西藏军区每年贴补藏族群众看病的医疗费,数额巨大,仅驻拉萨的西藏军区总医院,每年就要贴补350万之多。加上驻在下面各地区的其他陆军医院,以及各个边防部队的医院,甚至各个边防点的卫生队和医疗所,每年合计贴补在民族医疗这一块儿的费用,我估计得上千万。
我没有对此作具体的采访,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很大的专题。我只是简单地披露一下这个数字。我想不用我多说什么,大家就会明白,这样一笔投入,对于西藏部队意味着什么,对于藏族人民意味着什么。
过去老人爱说,你只要诚心诚意地攥着,一块石头也能攥得热乎乎的。
那何况人心呢?
以心换心,外人也是可以成为亲人的。
12.东章对峙
从格金山下来,我们又来到错那。
错那是山南12个县之一,也是西藏的边境县之一。它的藏语意思是“湖的前边”。我不知道这个湖指的是哪个湖。一路过来,我们没见着什么湖啊。
不过我相信,这里曾经是有湖的。不是说青藏高原是从大海中隆起的吗?既然是由海升成的高原,那么,当初应该比比皆“湖”。有一首古老的藏族民歌叫《错那的湖》,它是这样唱的:
桃树长得太高,伸手不能摘到,如果桃子有意,就会落我怀里;我在海边沙滩,捡到一挂珠串,没有计数珠穗,珠串又有何用?
可以从这首歌里看出,那时错那不止有湖,还有海滩呢。也许在很久以前,人们把海称为湖,把湖称为海。到现在,藏民族不是仍把湖泊叫做海子吗?
可惜,如今站在错那,已完全无法相信这里曾经有过那样的景象。不要说湖,天鹅,小鹿,画眉,金鱼,草坪,柳林,连一点儿绿色都看不到。远远看去,颜色单一,冷清,只有一些凌乱的高高矮矮的房屋,显示着县城的存在。
错那县城的海拔是4370米,比“世界高城理塘”还高,理塘的海拔是4200米。理塘人民在他们的城门上写着“世界高城理塘”,他们很聪明,没有加“最”字。要我说错那也该修个城门,写上“世界高城错那”的字样,多少可以提高一些错那的知名度。不过,错那和理塘虽然海拔上只差170米,景色上差距可就大了。理塘有树,有草原。错那却光秃秃的,只有雪山。按气象专家的说法,错那属于典型的高山气候,寒冷干燥。大自然只给了错那一个雪世界。
西藏军区某边防团驻守在此。这个部队1959年进驻此地,负责守卫近200公里的边境线。条件非常艰苦,任务十分艰巨。六年前发生的那场着名的“东章对峙”,或者叫“东章反蚕食斗争”,就发生在这个地区。
东章位于错那县东南部,属着名的麦克马洪线东段,面积37平方公里草场丰饶。但在1962年那场自卫还击作战之后,这里仍不稳定,对方不断向前蚕食,与我方发生争端。
1999年7月,错那牧民在东章草场放牧时,在ML 山口,遭到了对方巡逻兵的阻拦。为了保卫边疆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我边防某部即派出一支小分队前往该地区执行巡逻任务。在执行巡逻任务时,我们的巡逻小分队与对方的巡逻部队遭遇了,双方于是发生武装对峙,长达3个月之久。
所谓武装对峙,用我理解的话来说,就是我军官兵在边境武装巡逻时,与对方官兵在边境争议地区遭遇了。双方都声明,脚下的土地是自己国家的领土,要求对方退出。但双方都不退出,于是就僵持在那里。军事上的术语就叫对峙。
保卫国家领土,扞卫主权完整,在这个时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面对面的,是具体而又艰巨的。
当时我军与对方发生对峙的小分队,一边向上级报告,一边纹丝不动地坚守在原地。那个时候,绝没有谦让一说,绝没有“退后一步天地宽”一说,也绝没有先退回去以后再商量的可能,就只有“坚守”这个惟一的选择。谁退让,谁就意味着放弃,对方就会占领该地,或曰蚕食对方的领土。
过去,这样的对峙也发生过,但从没有持续那么长的时间,也没有在那么高的海拔点上:4785米。4785是什么概念?已经到了雪线以上,到了鸟也难以飞临的山顶。不仅缺氧,还缺粮缺水,无房无电,更无人烟。我们的官兵就在那个山口驻扎下来,搭起帐篷,并用石头垒好工事,日夜坚守着,日夜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争。和官兵们一起坚守的,还有八个藏族民兵,和六个组织牧民来此地放牧的地方干部,共计20余人。
当然,对方也同样没有退缩,就地坚守,也搭起了帐篷,垒起了工事。他们也在尽他们的职责,履行他们的义务。
什么是国界?从某种意义上讲,国界是遏制人类贪欲的界线。是一个国家民族主权的底线。可惜人类的贪欲永难遏制,至少在当下很难遏制的。那么,只有靠武力来控制,来防范来抵御了。
除了山口的对峙外,我部队又在距山口50米远的地方成立了临时指挥部,并派出部分兵力,登上了ML 山口的我方山顶,居高临下地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
对峙期间,官兵们的一日三餐,都由SY 的连队保障。在山下做好后,再背上山去。一支勇敢而又吃苦耐劳的背山队由此诞生,那些背山工大多是藏族同胞。他们一天要背上背下跑四次,有不少路段都坡陡路滑,没有任何可抓拿借力的东西,路面除了碎石还是碎石,一不留神就可能踩滑。非常危险。
从SY 到ML 山口,再顺利也得走两个小时。每天跑四五次有时五六次,藏族同胞们都毫无怨言。
我想起了王将军给我讲的一段话,他说,我之所以那么热爱西藏,一是因为我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在西藏,二是藏族人民感动了我,藏族人民是太好的老百姓了!他们淳朴,善良,热情,忠厚,让我一生难忘。我们作战时,藏族同胞就背东西沿途保障我们。他们自己带来的干粮糌粑吃完了,宁可饿肚子,也不碰一下背在背上的干粮,那里有压缩饼干,压缩面条,一拿出来就可以吃的。但他们说那是给解放军打仗用的,不能动。他们抬伤员时,生怕伤员硌着,脱下自己的羊皮袄铺在担架上,上山的时候,为了不让伤员难受,前面的蹲着走,后面的举着抬。真的是太好了。你敬他一尺,他必敬你一丈。
东章对峙期间,由于路途远而险,无论多热的饭菜,无论用什么保温筒,送上去都是凉的。而且由于极度缺水,官兵们的饮水问题也无法解决,部队只好改送稀饭,用稀饭里的水保证官兵们的身体需求。
这都不算什么。吃凉饭凉菜,喝稀粥,睡潮湿被褥,洗不成脸刷不成牙,这些都没什么。毕竟,后方在尽全力提供保障。关键的问题是,官兵们每天都面临着战争,也许稍不留意,仗就打响了,一旦打响,他们是真正的第一线,他们与对方——随时可能成为敌人的对方,是面对着面脸盯着脸啊。
但没有人害怕。一天又一天,他们坚守着。他们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什么,是国家,是军队,是人民。
C 大校去那里时,对峙已持续了一个多月。他肩负重任,带领工作组前去了解情况,即对方到底有何意图?到底想干什么?以便我方做出抉择,解决问题。
C 大校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当我问到这一情况时,他查到了当年的日记,非常详细地给我讲述:
我们一行十余人从SY 出发,十几分钟后,到海拔4370米的K 桥时,再没路可走了。我们就下车步行。说步行太过轻松了,应该叫跋涉,或者叫攀登。
根本就没路,满山都是狰狞的碎片石,风势迅猛,有两处坡陡到80度,真正的爬山,双手双脚并用。稍不留神一脚踩滑,就会摔下万丈深渊。部队派了两个民兵保护我,但还是走得非常艰难。从中午12点一直到下午4点,我们才到达对峙的ML 山口。
坚守在那里的官兵看见我们非常高兴。在慰问了官兵、民兵和干部之后,我打算到对方的“营地”去看看。可是对方为了不让我们的牧民的牛羊过去,居然垒了个石头墙。我大声说,总不能让我一个大校翻墙吧?把墙给我推了!
在边境斗争中,我们历来主张不惹事,但不怕事。(即三有九不方针:有理,有利,有节;不惹事,不示弱,不吃亏,不对峙,不挑起事端,不扩大事态,不纠缠细枝末节,不发生武装冲突,不开第一枪。)战士们听到我的话,就上前去,三下五除二,把石头墙推倒了。印军的兵看着我们,没有任何表示。其实我这样做,我就是想试探一下他们,到底是想打,想蚕食,还只是对峙。
我走过去,看了看他们的帐篷,一看他们的日子远不如我们的官兵好,三块石头搭个灶,每天就煮点儿甜茶就点儿干粮。睡的也很简陋。我们的兵睡的都是鸭绒睡袋,吃的是罐头,肉罐头鱼罐头水果罐头,丰富得很。就是新鲜蔬菜少点儿。
你知道印军都是雇佣兵,年纪大,有老婆有孩子,我们的战士叫他们胡子兵。有拖累他们就不想打仗,对峙期间,对方一个胡子兵专门跑来跟我们的翻译说,如果真打起来了,我一定朝天放枪,不打你们,希望你们也别打我。
我家里有老婆孩子,我不想死。
也就是说,他们的士气更不如我们了。我在那儿和一个小战士聊天,这个小战士被赋予的任务是,一旦打起来就炸毁敌人的电台。我问他,你怕不怕?很有可能你最先牺牲啊。小战士大声回答说,我不怕,首长,你放心吧。
在对峙一个月的时候,上级担心这些战士的身体,要把他们换下来,让另一个分队上去。这些战士坚决不下来。他们说他们熟悉情况了,也适应了,可以坚持到底。
这就是我们的兵,十八九岁的兵。他们在面对生死时,没有选择,他们的生命在尚未完全成熟时,就担当起了沉甸甸的责任。
我故意在印军面前拿着一个兵的枪往山上走,他们紧张了,大声喊起来。
翻译告诉我,他们喊的是,不要走火啊!
看来他们的确不想打仗。我心里基本上有数了。
晚上我就住在距对峙山口不到3公里的临时指挥所。那里的海拔也是4700米。我怎么也睡不着,主要还不是缺氧,而是不习惯那个鸭绒睡袋。暖和虽然缓和,人像被捆着一样。熬到后半夜,总算勉强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我又带人登上了ML山口的我方山顶,用了50分钟的时间。
山顶海拔近4900米,有我们三个班的战士在那里坚守。
听到这里我惊讶地说出声来:那么高啊!战士在那儿怎么生活啊?为什么非要在那里布置兵力呢?
C大校在电话里说,伸出你的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比一个八字,手背向你,两指间的那个窝,就是ML山口,拇指上,就是印军控制地,食指上,就是我们的控制地。我们不到那个地方,就不能监控对方。知道吗?
我明白了。当然,明白不等于不为那些战士担心。
C大校继续讲——在那里负责的,是某团副参谋长白玛,一个藏族汉子,很不错。还是个连长。连长见到我,眼泪一下出来了,握着我的手说不出话来。我知道,在海拔近4900米的地方生活,真的很苦。我说,你们辛苦了。连长说,我已经一个月没洗脸洗脚了。
我和每个战士握手,并且让战士们马上给家里写报平安的信,我好带下山去给他们寄。战士们高兴坏了,都蹲在地上写。他们写信,我召集班长以上的同志开会。之后,我们离开那里,我们不能在那里呆久了,不能消耗他们的水和食物。我收了十多封信,后来到TW再到ML山口,再后来到X,我都让他们写信,一共收了一百多封,我们的车都快成邮政车了。我把那些信带到山南,寄了出去。
我说,你每次下边防都要这样吗?
他说是,力所能及为他们做点儿事情吧。
C大校一行离开东章返回军区后,立即将情况报告给上级。双边即开始了会晤谈判,一次又一次。终于在对峙进行到第82天时,双方达成了协议,即:各自将临时工事’毁,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对峙终于结束了。
这支部队因出色完成戍边任务,受到了军委的表彰。
两年后C大校又来到了错那。有同志问,要不要请县长和县委书记一起来吃个饭?C 大校说要请,就把当年那六个和我们官兵一起坚持在ML山口的藏族干部一起请来,我想跟他们聚聚。
那六个藏族干部真的来了,高兴得要命,说你还记得我们啊,C 大校说我怎么会忘了你们呢,我们是共患难的朋友啊。我还没有好好地敬过你们酒呢。
那天晚上,C大校挨着敬了他们酒,也挨着喝了他们敬的酒,一轮又一轮,最后,喝醉了。大家都醉了,醉得开心。
13.严酷的冷
我因为曾在冬天进过西藏,也曾在冬天去过那曲,所以逢上有人跟我说哪里哪里冷时,我会说,那能有西藏冷吗?
似乎有那么一点资格说冷了。
西藏的冷让我刻骨铭心。那个时候我住在政治部边防军人接待站,很简陋的一个招待所。每天太阳一落山,我就赶紧灌上热水袋进被窝,再把另外床上的被子全抱过来,底下垫两层,上面盖两床。也没电视可看,就那么窝着看书,手还是冻,戴上手套看。早上太阳不出来不敢起床。看到太阳亮晃晃的在窗户那儿了,就起床,拿个小凳子跟着太阳跑,太阳晒这个墙角,我就坐这个墙角儿,太阳移到树下了,我就移到树下。十点以后,才开始正常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