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我想应该有两个小时——我们都坐着,一言不发,还没从之前看到的那些恐怖场景中缓过神来,都沉默不语。最后天快亮了,我们刚打算上床睡觉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驻守在村口的哨兵盘问了几句,虽然我没听见,但来人显然是做出了回答,因为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不一会儿,因法杜司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六个气宇不凡的首领。
“我的主,”他说,“我遵照诺言回来了。我的主,以及库库安纳真正的国王伊格诺西,我带来了这几个人,”他指着那一排首领,“他们是这里的大人物,每人手下有3000士兵,虽然士兵们都活在国王的统治下,但都听命于这些首领。我已经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们,现在也让他们看看你腰上的那条圣蛇,听听你的故事吧,伊格诺西,此后他们会决定是否与你联手,反抗国王图瓦拉。”
伊格诺西脱去短围裙作为回答,展示了腰间的蛇纹身。首领们轮流走近,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到另一边。
伊格诺西围上短围裙,向这几位首领重复了一遍今天早上已经详细讲述过的往事。
“你们都听到了,首领们,”伊格诺西说完,因法杜司说道,“你们怎么想:是站在这个人这边,帮助他登上他父亲的宝座,还是不帮?这片土地对图瓦拉极为不满,人民身上流出的血液已像春天的河水一般。你们今天晚上也看到了,我本打算也叫另外两个首领一起商量,可他们现在在哪里?鬣狗正踏在他们的尸体上嚎叫。不反击的话,他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选择吧,我的兄弟们。”
六个人中一位个子不高、体格结实、头发花白的战士向前走了一步,他是六人当中最有资历的一个,他说:
“因法杜司,你说得没错,这片土地在哭喊。我的亲弟弟今晚也被杀了,但造反一事非同小可,让人难以想象。我们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为一个贼、一个骗子举起长矛战斗呢?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敢说没人知道结局。但可以确定的是,事成之前一定会血流成河。很多人仍忠于国王,因为比起还未升起的太阳,人们更崇拜依然当空闪耀的太阳。这些来自星星的白人,他们有强大的魔法,伊格诺西得到了他们的庇佑。如果他确实是真正的国王,那让他给我们一个征兆,一个能让所有人看到的征兆。人民知道了白人的魔法与他们同在的话,就会效忠我们。”
“你们已经看到蛇标记了,”我回答。
“我的主,那还不够。那条蛇可能是这个人小时候纹上去的。给我们看个征兆才行,我们不能盲目行动。”
其他人也一致同意,我困惑地向亨利爵士和古德求助,向他们俩解释了目前的状况。
“我想我能做到,”古德得意地说。“让他们给我们一点时间想想。”
我按他说的翻译了,那些首领们就走了出去。他们一走,古德就去拿他放药的小盒子,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个笔记本,底页上是年历。“看这里,伙计们,明天不就是6月4号吗?”他说。
我们一直都认真仔细地记录时间,所以很确定明天就是6月4日。
“非常好,那我们就能给出征兆了——6月4号,月全食会在格林威治时间8点15分开始,在特内里费——也就是南非也可以看到。这就是你需要的征兆。告诉他们,我们明天晚上能让月亮变黑。”
这个主意太妙了。事实上,唯一的不足就是我们担心古德的年历不准。如果预言错了这件事,那我们的声望从此将一去不复返,伊格诺西也将失去成为库库安纳国王的机会。
“假如年历是错的,”亨利爵士向古德提议道,而古德此刻正忙着在那本书的空白页上规划着一些事。
“我看没必要这样假设,”这就是他的回答。“月食总是一定的时间出现,至少以我的经验来说是这样,特别是据称这次月全食在南非可以看到。由于不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我只能尽可能计算。我算出月全食大约明天晚上十点左右在这里出现,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半。有一个半小时几乎是全黑的。”
“噢,”亨利爵士说,“我想我们最好冒险一试。”
我勉强同意了,但心中还有些忐忑,因为月全食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比如明天晚上可能阴天,我们的日期可能有错等等。我们派乌姆宝帕把那几个首领叫回来,他们到了后,我就说:
“库库安纳的大人物们,还有你,因法杜司,听我说。我们不喜欢展示自己的能力,因为这样会破坏自然规律,让世界陷入恐惧和混乱。丹这件事非比寻常,我们也看到了杀戮,看到了伊萨努希丝和戈古尔的所作所为,看到了戈古尔差点将我们的朋友杀死,因此我们对国王心生愤怒,所以决定破例,给你们一个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征兆。到这边来,”我将他们带到小屋门口,指着红球般的月亮说问,“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们看到正在下沉的月亮,”之前说话的那个老人说。
“确实是。那么告诉我,凡人能在月亮落下之前将它熄灭吗,能将黑夜的帷幕笼罩在这片土地上吗?”
那个首领轻笑了一下。“不可能,我的主,没人能做到。月亮比仰望它的人更强大,它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规律。”
“这是你说的。但我告诉你,明天晚上午夜前两个小时,我们会让月亮被吃掉一个半小时。没错,漆黑将笼罩这片土地,这个征兆就说明伊格诺西是库库安纳真正的国王。如果我们能做到,你们会满意吗?”
“满意,我的主,”这位老首领微笑着回答,他同伴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如果你们能做到,我们确实会很满意。”
“我们会做到的。我们三个,因库布、布格万和马库马扎恩,说到做到。你听到了吗,因法杜司?”
“我听到了,我的主,但你们承诺在世界之母月亮圆满时将它熄灭,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但我们能做到,因法杜司。”
“很好,我的主。今天日落后两个小时,图瓦拉要派人来请我的主们去欣赏少女跳舞,舞蹈开始一小时后,图瓦拉将选出最美的女孩,这个女孩会被国王的儿子斯克卡拉杀死,祭献给远处群山旁边镇守的沉默的神灵,”他边说边指着远处三个外形奇怪的山峰,据说那里是所罗门大道的终点,“就让我的主们将月亮变黑,挽救这个少女的生命,这样人们一定会相信。”
“没错,”老首领说,脸上仍带着一丝微笑,“人民一定会相信。”
“距离鲁欧两英里,”因法杜司接着说,“有一座弯曲得像新月的小山,那是个要塞,我的军队还有这里另外三个首领麾下的军队都驻守在那里。今天上午我们会制定一个计划,也许能再派其他两三个兵团过去。如果我的主真的将月亮变黑了,我将与我的主们联手,在黑暗中将这些士兵从鲁欧带过来,我们就安全了,就能发动对抗国王图瓦拉的战争。”
“很好,”我说。“先让我们睡一会儿,准备一下魔法。”
因法杜司起身向我们行礼后,就同其他首领一起离开了。
“我的朋友,”他们一走伊格诺西就急忙问,“你真能做到这么神奇的事情,还是你向那些首领说的是空话?”
“我们觉得能做到,乌姆宝帕——我是说伊格诺西。”
“那很奇怪,”他说,“你们要不是英国人,我一定不会相信的,但我知道英国绅士从不说谎。如果能活下来,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伊格诺西,”亨利爵士说,“答应我一件事。”
“不管是什么事,因库布,我的朋友,我都答应,”这个高大的男人微笑着答道。“什么事?”
“是这样:如果你能成为库库安纳的国王,你一定要废除我们昨天晚上看到的那种巫师搜捕。不经审判的杀戮不应再在这片土地上上演。”
我翻译了亨利爵士的请求,伊格诺西沉思了片刻,然后回答:
“黑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与白人不同,因库布,我们不那么珍视生命。但我答应你,如果我能阻止的话,那么巫师搜捕将再不会上演,任何人都不会不经审判就被处死。”
“一言为定,”亨利爵士说。“现在我们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筋疲力尽的我们很快就酣然入睡,直到十一点左右伊格诺西叫醒我们。我们起床梳洗了一番,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后,就到小屋外散步,看看库库安纳人小屋的结构,观察当地女人的风俗,好打发时间。
“但愿月食会出现。”一会儿,亨利爵士说。
“如果它不出现,我们就彻底完蛋了,”我悲伤地说,“就像我确定我们现在还活着一样,我敢说这些首领中肯定会有人把整件事告诉国王,接着就会出现一种‘人食’现象——我们肯定不会喜欢。”
回到小屋后,我们吃了晚饭,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应付为仪式以及出于好奇而来的人。太阳终于落山了,那个令人担心的预言应验之前,我们还能再享受两个小时的安静时光。最后,八点半左右,图瓦拉派来的信使叫我们去参加即将开始的“少女跳舞”这个一年一度的大型节目。
我们急忙按因法杜司的建议穿上国王派人送来的锁子甲,带上步枪和子弹,以备不时之需。尽管心里没底,忐忑不安,我们还是勇敢地出发了。国王围场前面的大空地与昨天晚上看起来很不一样。站在这里的不再是面容严肃、排列密集的士兵,而是一群群库库安纳的少女,她们的衣着并不华丽,但每个人头上都戴着花环,一手拿着棕榈叶,一手拿着白色的百合花。月光照耀的空地中央坐着国王图瓦拉,戈古尔蹲在他脚边,因法杜司、斯克卡拉和12个守卫站在他身旁。另外还有20名首领出席,我发现昨天晚上我们见过的那几个首领朋友大多数都在这里面。
图瓦拉很热情地迎接了我们,可我发现他的独眼里充满了对乌姆宝帕的敌视。
“欢迎你们,来自星星的白人,”他说,“眼前的场景与你们昨天晚上借着月光看到的不同,但没有昨晚的好看。少女令人愉悦,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少女,”他指着他的四周,“今天谁都不会来,但男人更好一些。女人的吻和温柔的话语十分甜蜜,但战士们长矛的撞击声和男人鲜血的味道要更甜蜜得多!你们想从我们这里挑选妻子吗,白人?如果想,那就选这些人里面最漂亮的,想选多少随你们的便。”他停顿了一下,等待回答。
这个提议对古德不可能没有吸引力,他和大多数海员一样,生性多情——我比古德年长、明智,料定这样的事会带来无尽的麻烦,因为女人一定会带来麻烦,就像白天过后是黑夜一样,这是肯定的,于是,我急忙插话:
“感谢您的美意,尊敬的国王,但我们白人只与像我们一样的白人女子结婚。您的这些少女们很美,但不适合我们!”
国王大笑起来。“好吧。我们这片土地上流传着一句谚语:‘不管眼睛是什么颜色,女人的眼睛总是明亮的,’还有一句:‘怜取眼前人,因为不在眼前的女人一定不适合你。’但或许在星星上,事情并非如此。白人的土地上,一切皆有可能。随你们便吧,白人们,这些女孩不会没人要!再次欢迎你们,也欢迎你,黑人。如果戈古尔能随心所欲的话,你早就死透了。你也来自星星,算你走运。哈哈!”
“你杀我之前,我会先杀了你,尊敬的国王,”伊格诺西冷静地回答,“你肯定会死在我前面。”
图瓦拉跳起来。“你太无礼了,小子,”他愤怒地说,“别太过分。”
“能吐真言的人才会胆大。真话是锋利的长矛,直刺要害,从不失手。这是来自星星的启示,尊敬的国王。”
图瓦拉满面怒容,独眼闪着怒光,但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