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我们的小屋,我就示意因法杜司一起进来。
“因法杜司,”我说,“我们现在要和你谈谈。”
“我的主,您请说。”
“因法杜司,在我们看来,图瓦拉国王是一个残暴的人。”
“的确如此,我的主。唉!这片土地由于他的残暴统治已经民怨沸腾。今晚你就会看到。晚上会进行声势浩大的巫师搜捕,通过闻气味的方式,很多人都将作为巫师被揪出来处死,所有人都性命堪忧。如果国王垂涎于某个人的牲畜或觊觎某个人的妻子,或者如果他担心某个人会叛乱,那么你们之前见过的戈古尔,或者是经戈古尔调教的那些能闻出来谁是巫师的女巫,就会把那个人揪出来处死。今天晚上黎明之前一定会有很多人被杀掉。以前就是这样的。或许我也应该被处死。目前为止,我仍幸免于难是因为我擅长作战,受到士兵的爱戴。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这片土地在图瓦拉国王的残暴统治之下痛苦地呻吟,已经厌倦了他和他的血腥杀戮。”
“那么,因法杜司,库库安纳人民为什么不推翻他的统治?”
“不行的,我的主,他是国王,如果他被杀了,那么斯克卡拉将接替他的位置,斯克卡拉的心比他父亲图瓦拉的心还要黑。如果斯克卡拉登上了王位,那套在我们脖子上的枷锁会比图瓦拉统治时的更沉重。如果伊穆图没有被杀,或者如果他的儿子伊格诺西还活着的话,情况也许会不一样。但他们都死了。”
“你怎么知道伊格诺西死了?”一个声音从我们后面传来。我们惊讶地环顾四周,看看是谁在说话。是乌姆宝帕。
“你这话什么意思,孩子?”因法杜司问。“谁让你说话的?”
“听着,因法杜司,”乌姆宝帕回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多年以前,伊穆图国王在这里被杀,而他的妻子带着伊格诺西逃走了,我说的对吗?”
“没错。”
“据说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死在了山上,对吗?”
“的确如此。”
“好吧,实际情况是那位母亲和那个男孩伊格诺西并没有死。他们穿过群山,在一群沙漠游牧人的指引下穿过了更远处的沙漠,最后他们终于又见到了泉水、绿草和树木。”
“你怎么知道的?”
“听我说。他们走啊走,走了好几个月,直到踏上了阿姆祖鲁的土地,阿姆祖鲁人的祖先也是库库安纳人,他们靠战争生存。母子俩与他们生活了很多年,直到最终母亲去世。然后儿子伊格诺西又变成了流浪者,最终来到了一片神奇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是白人,于是他又用了更多年学到了白人的智慧。”
“这真精彩。”因法杜司怀疑地说。
“多年以来,伊格诺西一直住在那里,做过佣人也当过兵,但他内心深处记挂的全部都是母亲曾经对他提起的故乡,他在头脑中苦苦搜寻回家的路,希望有生之年能回去,看看他的人民和他父亲的宫殿。这些年他一直在等待时机,最后机会叩响了等待者的大门——时机终于成熟了,他遇到了几个想去寻找这片未知土地的白人,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白人启程后不停地走啊走,要去寻找一个失踪的人。他们穿过炙热的沙漠,翻过白雪皑皑的群山,终于踏上了库库安纳人的土地,在那里遇到了你,尊敬的因法杜司。”
“你一定是疯了才会说这番话。”这位老兵吃惊地说。
“你当然会这样认为,看吧,我证明给你,我尊敬的叔叔。”
“我是伊格诺西,库库安纳人真正的国王!”
然后乌姆宝帕一把扯掉“短围裙”,赤身裸体地站在我们面前。
“看,”他说,“这是什么?”他指着腰间那个巨大的蓝色蛇形刺青说道,这条蛇的尾巴含进了它张开的嘴中,身体上还纹了几条腿。
因法杜司盯着看,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然后他双膝跪地。
“库姆!库姆!”他激动地喊到:“这是我哥哥的孩子,是国王。”
“叔叔,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快起来。我还不是国王,但在你的帮助下,在我这些勇敢的白人朋友的帮助下,我才会成为真正的国王。那个老巫婆古戈尔说得对,这片土地首先会血流成河,不过她的血也将流过这片土地,等她的血流干,她就会死去,因为她的话杀死了我父亲,迫使我母亲背井离乡。现在,因法杜司,你选择吧。你愿意和我联手,效忠于我吗?你愿意与我分担眼前的危险,推翻这个暴君和杀人凶手吗?你是否愿意?决定吧。”
这位老者双手握在一起,思索着。然后他站了起来,上前走到了乌姆宝帕或者应该说是伊格诺西站着的位置,单膝跪下,伸出一只手。
“伊格诺西,库库安纳人真正的国王,我把手放在你手中,有生之年我都是你的人。你还是个婴儿时,我把你放在腿上逗你笑,现在就让我这把老骨头为你而战、为自由而战吧。”
“太好了,因法杜司。如果我胜利了,那你就是除了我之外最伟大的人;如果我失败了,那你只有死路一条,但人随时都有可能死。起来吧,我的叔叔。”
“还有你们这些白人,你们愿意帮我吗?我能给你们好处!白色的石头!如果我成功了,并且能找到它们的话,你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这个条件你们满意吗?”
我翻译了这句话。
“告诉他,”亨利爵士回答道,“他误解了英国人。财富是好,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绅士永远不会为了财富出卖自己。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我一向喜欢乌姆宝帕,这件事上我站在他这边。我非常愿意跟那个残暴邪恶的图瓦拉算算账。你们怎么看,古德,还有你,奎德曼?”
“好吧,”古德说,“夸张的说,这里的人很放任自流,你告诉他反抗当然是好事,它让人从心眼里感到高兴,我愿意追随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得允许我穿上裤子。”
我翻译了这些回答的大意。
“很好,我的朋友们,”伊格诺西——过去的乌姆宝帕说,“你怎么想的,马库马扎恩?比受伤的水牛还要聪明的老猎人,你也站在我这边吗?”
我想了一会儿,挠了挠头。
“乌姆宝帕,哦,是伊格诺西,”我说,“我不喜欢革命。我热爱和平,还有点儿懦弱,”——听到这里,乌姆宝帕笑了笑——“但另一方面,我是朋友们的后盾,伊格诺西。你一直忠于我们,尽职尽责,所以我会支持你。但我要说清楚,我是商人,要谋生,所以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钻石,我会按你之前说的做。还有一件事:你知道我们到这来是为了寻找因库布(亨利爵士)失踪的弟弟。你一定要帮我们找到他。”
“我会的,”伊格诺西回答。“因法杜司,看在我腰上这个蛇形符号的份上,跟我说实话。你听说过有白人到过这里吗?”
“没有,尊敬的伊格诺西。”
“如果有人见过或者听说过白人来过这里,你会知道吗?”
“我当然会知道。”
“你听到了,因库布,”伊格诺西对亨利爵士说;“他没到过这里。”
“噢,噢,”亨利爵士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料想他也不会走这么远。可怜的家伙,可怜的家伙!我们白忙了一场。天命如此。”
“谈正事吧,”我急忙插话来转移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王权神授固然好,但你打算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国王?”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因法杜司,你有什么计划吗?”
“伊格诺西,闪电之子,”他叔叔回答道,“今晚将举行盛大的舞会,还会进行巫师搜捕。很多人都会被揪出来处死,其他人心中都充满了悲痛以及对国王图瓦拉的无比愤怒。舞会一结束,我就和几个大酋长谈谈,如果能说服他们,就相当于说服了他们的兵团。我会先好言相劝,然后让他们明白你才是真是的国王,估计明天黎明时分,就会有两万士兵听你号令。现在我得想想,收集点儿信息,做好准备。舞会结束后,如果我还活着,那我们都能活下来,到时候在这里碰面,我们再谈。至多也就是再发动一次战争。”
这时,国王派来的信使打断了我们的讨论。我们走到门口,传他们进来,随后进来了三个人,每个人都拿着一副闪闪发光的锁子甲和一把锋利的战斧。
“这些是国王送给来自星星的白人的礼物。”与他们一同来的传令官说。
“感谢国王,”我说;“退下吧。”
这几个人走后,我们兴致勃勃地端详着盔甲。它的做工精美绝伦,我们以前从未见过如此精细的做工。锁子甲通身用大量的锁片紧密地连在一起,用两只手才能勉强能盖住。
“因法杜司,是你们做的这些吗?”我问,“真是太美了。”
“不是,我的主,是我们的祖先留传下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但现在不剩几件了[1]。只有王室成员有资格穿。锁子甲有魔力,长矛穿不透它,穿着打仗就几乎不会受伤。国王不是龙颜大悦就是非常恐惧,否则不会派人送来这些铁布衫。今天晚上穿上吧,我的主。”
那天余下的时间过得很平静,我们除了休息就是详细地讨论目前的局势——真是太激动人心了。太阳终于落山了,成千上万堆警备用的篝火燃起来了,军团前往指定地点为盛大的舞会待命时,脚步的踩踏声和成百上千支长矛的撞击声穿透黑暗,声声入耳。一轮满月挂在空中,月光十分皎洁,我们站着欣赏月色时,因法杜司到了,他身穿战衣,带着由20名士兵组成的卫队来护送我们去参加舞会。我们听了因法杜司的话,已经穿好了国王派人送来的锁子甲,外面套着平时穿的衣服。锁子甲不太重,穿起来也很舒适,出乎我们的意料。这些铁布衫显然是为身材高大健硕的人而设计,穿在我和古德身上松松垮垮的,但穿在亨利爵士魁梧的身上倒正合身。我们把左轮手枪绑到腰上后,就拿着国王派人同锁子甲一起送来的战斧出发了。
刚到那天早上国王接待我们的大村庄,我们就发现军团派来的两万士兵已经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士兵们又分成了多个连队,连队之间都留出一条小道,方便巫师搜捕者来回穿行。一大群士兵整齐有序、全副武装——我想象不出比这更令人难忘的场景。他们站在那里一语不发,月光洒在高举着的如密林一般的长矛上,洒在他们伟岸的身躯上,洒在舞动的羽饰上,也洒在五颜六色的盾牌上。不管我们朝哪里看,看到的都是一排排暗淡的脸和一排排闪闪发光的长矛。
“你确定整个军队都在这儿吗?”我问因法杜司。
“不,马库马扎恩,”他达道,“这只是三分之一。每年有三分之一的士兵会出现在舞会上,还有三分之一守在外边以防杀戮开始后会有麻烦,还有一万多人驻守鲁欧的前哨,剩下的士兵观察这个国家各个部落的动静。你看到了,这是个大民族。”
“他们都很沉默,”古德说。这么一大群活人竟然如此安静,确实令人诧异。
“他说什么,布格万?”因法杜司问。
我翻译给他听。
“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的人都沉默不语,”他冷冷地回答。
“会有很多人被杀吗?”
“非常多。”
“看来,”我对其他人说,“我们要参加这场不惜一切代价筹备的精彩表演。”
亨利爵士颤抖着,古德说他希望我们可以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