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早已死去的未成形的孩子的父亲,那个被唐阿弯叫做继父的男人,正躺在看起来天生一副狐狸样儿的谄媚的女人家里。
快来接我,医院。
唐阿弯用尽手上的力气,也只能在冰冷的手机键盘上敲下这几个再简洁不过的文字。但是不幸的是,因为太虚弱,按下发送键的时候,箭头直指禽兽这三个字她都不知道。
没错,禽兽,这是给那喜新厌旧的继父备注的名字。倒不是因为唐阿弯有多么的叛逆,也并非她不懂得去尊重年长她将近二十岁的长辈。
而是秦朗,这个曾经与母亲结过婚还假惺惺的发誓要一辈子对她的男人,实在坏到了骨子里。
如果不是他,唐阿弯和母亲应该过得还不错,至少比现在好,如果不是他,母亲不会含冤入狱在暗无天日的戒毒所里感受着度日如年的辛苦生活,自己也不会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一想起这些,唐阿弯就难过得不知所措。
坐在长椅上休息了很久后,她终于跌跌撞撞的起身了。
灯光变得越发的暗淡,在很少有人经过的走廊里,开始不规则的跳跃起来。
顾倾城揣着刚刚从酒吧老板那儿拿到的薪水一路奔跑着越过转弯处时,很不凑巧的撞到了缓缓移动的唐阿弯。
“啊……”被撞到在地的唐阿弯无力的躺在地上,艰难的呻吟了一声,口袋里的手机落到了地上也不察觉。
“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了?”顾倾城慌忙的丢下抱在怀里的洋娃娃,蹲下身去,手忙脚乱的给唐阿弯拾起落在一边的小物件。
闭上眼的最后几秒钟里,唐阿弯看见,那个蹲在地上不住的叫唤你怎么了的男孩,瞳孔里闪烁着与秦朗截然不同的光芒。
醒来的时候,顾倾城正背对着病床上的唐阿弯,在桌边认真的削苹果。
那些经过他手中一圈圈落下来的苹果皮,完整的放在了旁边的碟子里,没有任何缺口。
唐阿弯揉了揉模糊的眼睛,然后沿着床头蹭起身来,蠕动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突然觉得嘴巴里好像真有那么些渴。
“你醒了?”顾倾城拿着苹果走过来,坐在床边的长椅上,然后递给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吃个苹果吧!”
唐阿弯迟疑了一下,目光踟蹰的盯着苹果,又望望顾倾城,终于还是很小心的接过了它。
“对不起啊,刚刚我走的太急了,撞到你,”顾倾城低下头去,抱歉的说,“不过医生来看过了,她说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说到这里,他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了。
因为医生误认为他是她男朋友,告诉了她一定要注意身体,如果调养不好,也许以后她会终生遗憾。
顾倾城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所以他不敢,也不太愿意去和一个以这种方式见面才不到一个小时的女孩说起这些。
“只是什么?”唐阿弯放下苹果,让被咬了一半儿的它停留在半空,露出两边很明显的小虎牙来。
顾倾城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心想这女孩儿也是够了,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线上的挣扎,这会儿还假装若无其事,难道她以为身体是铁做的?
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这些听起来像是责怪的话,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注意身体后便尴尬着沉默了。
房间的气氛忽然随着他的不做声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不用你说我都知道!”唐阿弯别过脸去,傲慢的将苹果塞到嘴巴里,然后用手去抚了抚粘在苹果上的发丝,嘴里嘀咕着这苹果怎么这么硬咬的我牙齿都快没力气了。
其实唐阿弯知道,自己只在装傻而已。
半个小时以前身体里那痛彻心扉的搅动,到现在还让她隐隐作痛。所以没了半条命的她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一刻就告诫自己,再也不要记得这撕心裂肺的疼。
她总是固执的认为,对于明知道会让自己难过的事最好的抵御方式就是不去提及,因此她常常以笑得比谁都灿烂的表情去面对生活,即使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即使在母亲被陷害没了自由的时候。
可是有时,装疯卖傻的快乐,也意味着逃避不是么?就像当初那么无所谓的面对母亲不顾自己的阻止与秦朗结婚,就像在知道了母亲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个拖油瓶而已后仍然一如既往的爱着她。
顾倾城静坐着的几分钟里,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安稳。他的深邃的眼睛里,隐约的藏匿着不安分的东西,它们随着唐阿弯清脆的咀嚼声而越发的变得躁动起来,连带着那浓厚的睫毛渐渐加快了跳动。
窗外微凉的风透过未关上的玻璃窗轻拂离开的时候,顾倾城最终还是起身了。
他担心妹妹等久了找不到他会害怕,就像上次那样因为学校延迟了下课时间来晚了半个小时便让颖菲害怕得扑倒在他怀里大哭一般,她用红红的眼睛望着这世界上唯一还可以依赖的哥哥,像只受了惊的小兔。
唐阿弯将带有些许体温的手机扔到床头柜上,烦躁的蒙进被子里去,失落的叹了口气。黑暗中,她蜷缩着身体,将自己原本就瘦弱不堪的躯体包裹成了一团,然后睁大了双眼,紧盯着手机上什么都没有的屏幕,任胸口那快要涌出的热浪不住的跳跃。
她多么想见到被窝里发出让她喜悦的光亮来,或者直接的说,她更愿意见到匆匆赶来对她嘘寒问暖的吴昊宁,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很放心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好好的哭一哭。
她从没有忘记过,吴皓宁说过的那句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出现在你身边。
可是昊宁,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怎么偏偏你就不在?唐阿弯低下头去咬着指甲,有些埋怨的嘀咕着。她自己也明白,就她这样比女汉子还女汉子的人是不该说这样的话,动这样矫情的心思,所以当她看到那被咬得缺口的指甲时,还是吓了一跳。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