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敞着衣襟,自脖颈到小腹的前半面身体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双手被绑在背后,就那么靠在墙边,目无神采的凝视着那盏昏暗的灯火。
她身边是奄奄一息的燕归梧,此时这位富家公子、潇洒少爷已经没了往日的神色,脸上满是鲜血,额上是一大片淤青,衣衫倒还整齐,只是在地上剐蹭时沾染了许多灰尘,不那么干净了。
沐雨此时很害怕。
她怕自己害怕。
她怕自己害怕那些人,她害怕以前的自己又要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今生生在富裕人家便有了尊严,她以为自己有了尊严便可以无所畏惧。
她为了这份尊严可以和白玉儿骂架,将之气得几欲发狂;她为了这份尊严可以无视其他男子的讨好,因为她不需要;她为了这份尊严,甚至想要在这沐家接手一些生意,擅作主张接手了红妆阁。
她错了,她没有尊严。
她的尊严来自于沐家,来自于那些讨好她的下人们,来自于那些爱慕她的男儿们。她的尊严不来自于自己,沐家的富贵,自己的皮囊,外人的眼光,都是她的尊严,别人给她的尊严。
没有来自于自己的尊严,自己还是太弱小。
在女子堆里,她是刺在她们眼前的一根毒刺,在男子堆里,她是不解风情的佳人。
可当刘苏雅与自己撕破了脸后,自己便成了她手上的鱼肉,还连累了燕归梧。
她不知道燕归梧为何会被卷入这场劫难之中,但她知道一定与自己有关。
自己很弱,自己很懦弱,自己不知道自己懦弱却整日强硬的在这世间横冲直撞,只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坚强起来的勇气,以为自己有了直面人生的力量。
她怕死,她输了,她现在被绑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就要死了。
她眼角动了动,一滴泪滑了下来,不知是为自己即将死去,还是痛恨自己依然懦弱至此。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线生机,但如果有能活下来的机会,她一定会死死抓住,不是为了生存下去,而是为了自己的尊严。
我不要再这样活下去了,殷恒远他们觉得我是垃圾,我就真的成了垃圾,死的不清不楚。白玉儿她们觉得我是对敌,我就真的成了她们的敌人,又要死的不清不楚。
何苦呢?何必呢?她们如何看我,我便要如何去做吗?
我为谁活着呢?上辈子活的随波逐流,活的索然无味,这辈子依然要这么过么?
白玉儿嫌我烦,我便要一直烦着她么?刘苏雅要杀我,我便要让她得手么?我这是何苦呢?我这是何必呢?
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了,我不愿再靠着别人的眼光来寻找自己的尊严了,我想活得干净些,我想活得单纯些。
可没机会了。
燕归梧依然昏迷不醒,那个三弟一直守在那道门口,自己怎么能活着出去?
沐雨眼睛动了动,突然泪如雨下。
她直面着自己的心,直面着自己的懦弱。
她哭了,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活。
她剧烈的挣扎起来,全然不顾那绳索绑得多紧,也不管那三弟望见她的动作后起身向着自己跑来,她要活下去,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不要再靠着别人,不要再一味的活在别人眼里。
三弟本来正在门口无所事事地发呆,昏暗的地下暗室全凭身旁那只桌上的闪烁油灯照明,本就黯淡的光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墙上跳动的火光闪闪烁烁,他不由感到十分的枯燥。
那少爷被大哥在墙上撞了三四下,听声响大哥应该是一点都没留手,看样子是活不成了,那娘们倒是挺嫩,可惜不能玩,真是晦气。
他胡思乱想着什么,眼神在沐雨敞开的怀里慢慢游走,看着她还未隆起的胸,那平坦的腹部,那结实的锁骨,狠狠吞咽了口口水。
他的眼睛又向着沐雨的脸上滑去,眼神里是炙热的贪婪。
突然,三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为何那小姐……如此剧烈的抖了起来?
他向前走去,狭小的暗室本就不大,两步便到了那小姐的身前,望着她抖动的身子,他喝问出来。
“你在干什么!”
沐雨置若罔闻,只是继续剧烈的挣脱着绳索,绳索已经不再收紧,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
不是猪蹄扣,沐雨心里无喜无悲,只是暗自想了想。
“娘的!你还想自己脱手!”三弟见她不答,伸手把她的身子翻了过来,望见已经送了一些的绳扣,啐了口口水,把她身子又翻正,一巴掌直接扇了上去。
沐雨脸偏了过去,眼前一黑,鼻腔里都是血腥味,耳旁是嗡嗡的轰鸣。
她手上动作不停,依然解着绳扣。
又一巴掌。
沐雨半边脸瞬间便肿了起来,嘴角已经被这两巴掌扇得扯开,渗出了鲜血。
依然不停,绳扣只差一下。
她的头发被三弟抓住,随即三弟扯着她的头向着墙上撞去。
当沐雨的头上传来轰鸣的一瞬间,绳扣解开了。
沐雨刚刚被扇了两巴掌,此时正是混混沌沌一片茫然,突然头发被人狠狠一扯,疼得她几乎要呻吟出声。
她没有,她不愿意再狼狈下去。
她发誓,要么堂堂正正活下去,不受任何人的摆布,要么堂堂正正的死,也不要受任何人的摆布。
此时此刻,沐雨寻到了自己的心。
下一刻,头顶传来轰鸣,沐雨只觉得自己的头被上千只马蹄同时踏下,说不出的痛苦和煎熬。
她依然不出一言。
三弟扯着这小姐的头发狠狠撞到墙上,整面墙都震了一下,他松手把那小姐甩到地上,狠狠吐了口口水。
“不识好歹的东西!安心等死不就是了!本来以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蠢货!”三弟咆哮骂着,沐雨却毫无反应。
她在等,尽管她此时头痛欲死,尽管她此时刚刚挣脱了绳索的手腕一片炽热的疼痛。
她要等,等那三弟再往墙边走的一瞬间,那一瞬间将会是他的视野盲点,她将会跳起用手上的绳索把他勒死。
她要活,她要杀了这个人,她要把自己的狼狈和怯懦杀死在这里。
三弟骂完之后,见这小姐半天没有反应,冷哼一声,只当她被自己那几下弄得昏死过去,甩甩手腕,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
“三弟,何事?谁想逃?”
就是此刻,沐雨悄悄屈起了腿,左手撑住了地面,准备跃起。
“没事大哥!刚才那小姐她……”三弟转头大声回答,突然只觉得脖子上一紧,自己的呼吸瞬间便被人给扼死在胸膛里。
灯台上的火焰摇晃了一瞬,墙上映出一个人的人影……不,该是两个人的人影,因为其中一个正趴在另一个的背上。
“她如何?”
三弟伸手向着后方抓去,触到了一头长发,狠狠抓住那头长发向着自己身前扯去。
一只手摸到了自己的眼前,随即自己眼睛传来剧痛,昏暗的灯火从自己眼中彻底熄灭。
“呵……呃……”眼眶里传来的痛苦剧烈而真实,三弟喉咙里发出不明意义的低吟,一只手不停扯着那头长发,另一只手用肘部不停地击打着身后那人的小腹。
沐雨闭紧呼吸,咬紧牙关,把左手的两根手指从三弟眼中抽出,右手握紧了那条绳索向后猛力拽扯,不头顶传来的剧痛也好,鲜血模糊了视线也罢,她都不松手。
“她如何?三弟?三弟!”游缴的声音开始向着此处移动,脚步声渐渐响起。
沐雨把满是鲜血的左手捏在了三弟的喉咙上,用自己的指尖向着喉结用力抓去,三根手指如同锐利的鹰爪,瞬间便将那一小块喉结生生捏碎。
“呵!!!……”三弟挣扎的更加用力,不再使用手肘去撞击沐雨的小腹,用手抓住了沐雨的手,拼尽全力想要把那只手从自己喉咙扯下来。
沐雨把手从他手里抽出,随即握起了拳指,狠狠砸在他太阳穴上。
这一拳她用了太极的力道,这是她正经修炼太极以来,第一次用它出手。
出手即是杀人。
她没杀过人,可总有人要杀她,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她都只能任人宰割么?
不。
三弟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沐雨用绳索将他的身子缓缓放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三弟!何事?!”游缴的声音已经很近了,脚步声也已经越来越急,看样子游缴已经察觉了这屋子里出了问题。
沐雨擦了擦脸上的血,把脚上的绳索一把扯下,一步跑到桌旁,吹熄了那盏油灯,随即拿起了灯台。
暗室就此一片漆黑,只留游缴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夜将临。
此时的刘苏恒刚刚走到长安城中,距离他抵达这间交付雇金的地点至少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李天风这个时间已经从小蝶的口中得知了重要的信息,向着城东逐渐搜索。
同时,门外的二弟正满脸戒备的望着身前的那条小路,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毁了这桩生意。
沐雨靠着自己,想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