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乔·海姆
故事发生在苏格兰的爱丁堡,有一个名叫乔治·多布森的人,拥有一辆马车和两匹马,靠赶出租马车为生。
那个时候,像这样的出租马车并不多,所以找他的人不少。
有一天,一位他认识的绅士来找到他。对他说:“乔治,你得用车把我和我儿子送到一个地方去。”
他对乔治讲了一个陌生的地名,说它离爱丁堡不远。
“可是先生,”乔治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地方,除非您给我指路,不然,我可没办法送您去。”
“什么话,”那位绅士说,“整个苏格兰,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去那里的路了。你一辈子都在朝那条路赶车,一定得把我们送去。”
“好吧,先生,”乔治说 ,“只要您愿意,就算是地狱,我也把您给送去。只是,请您给我指路。”
“那么走吧,路上的事你不用担心。”
于是,乔治就照绅士说的办了。
整条路好像都是在下坡,走得很轻松。一路上,他保持着同样的车速,他还从来没有走过这样宽阔平坦的大路。后来,天越来越黑,他一点也看不见路了。
他回头问坐在车里的绅士,现在该怎么办。那位绅士回答说,目的地已经到了,他只需要把车停下,让他们下了车,然后赶车回去。
乔治在黑暗中把车停了下来,下了车,只见两匹马都跑得大汗淋漓,他感到很奇怪。
他走过去打开车门。
“你把我们顺顺利利地送到了,”那位绅士说,“真忘不了你。不过,不必现在就算账,明天十二点钟,你还得来这里接我们。”
“好的,先生,”乔治说,“不过您也知道,按照老规矩,通行费要照付。”
这的确是个历来的规矩。
“没问题,乔治,明天一起算吧。不过,今天用交通行费吗?”
“今天?今天我可没看见要交什么通行费。”乔治说。
“我知道要交的,而且,你回去的时候没有我肯定得交。你没有一张正式的通行证,是过不去的。真是糟糕,我身上没有带零钱!”
“我总见您这个样子,”乔治开玩笑地说,“您这样的贵人,总是为没有零钱而苦恼!”
“这样吧,我给你一样同样有效的东西。”绅士说。
他给了乔治一张用红墨水写的证件。乔治并不识字,他不知道写的什么,但他觉得应该会有点用。他把证件塞进口袋里,问绅士收通行费的地方在哪里,来的时候他怎么没看到,没向他们收费。
绅士说:“来这里只有一条路,来的人要么留下不走,要走的话,只能原路返回。所以,到这里来是不收费的,只有回去才收。”
接着,他又问乔治:“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有一道门吗?旁边站着一些人,穿着黑色的衣服。”
“哦,就是那地方吗?”乔治想了起来,“先生,我保证那不是收费的门,那门一定是某个先生大人的公馆,因为门口的两个人我认识,他们都是律师,常常坐我的车,都是好人,却从没缺过零钱。”乔治又开起了玩笑。“好了,再见吧!明天是十二点整到这里吗?”
“没错,中午十二点整。”绅士说着,就和儿子走进黑暗里,看不见了。
乔治独自赶着马车往回走,前面的路一点也看不见。
糟糕的是,周围有一种沉闷的轰轰声,就像很多火苗燃烧时的声音似的。这种声音弄得他头昏脑涨,连马是在跑还是没动也弄不清了。
正当乔治非常苦恼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那道门就在眼前了。
他认识的那两个律师,仍旧站在那里。他连忙停下车,叫那两个熟人的名字,问他们站在那里干什么。他们不回答他的话,只是不停地向门和守门的人点头。
乔治看了一眼那个守门人,守门人的凶相吓了他一跳。他向乔治走过来,抓住了缰绳,不让他过去。
为了让这个收费的人知道他是谁,乔治用打趣的口吻问:“你怎么把我的两位好朋友请来守门啦?”
“因为,他们是最晚才来的。”那个守门人恶狠狠地说,“不过明天,就该轮到你到这里来帮忙了。”
“到这里来帮忙?先生,那可真是见鬼了!”
“是的,先生,你是见鬼了,你就要在这里帮忙。”
“好了好了,我懒得跟你胡扯。把我的马放开,让我上路吧。”
“不行!”
“不行?你怎么这样对我说话?这周围谁不知道我?我名叫乔治·多布森,这马车是我的,马也是我的。我有国王的营业执照,只要我付通行费,要来就来,要去就去。现在,我要去了,快把我的马放开吧。可恶,你到底想怎么样?”
“好吧,我可以放了你的马,”看门人说,“但是,你却不能走。”
说着,他放开了马,却死死掐住乔治的脖子。乔治挣脱不了,气得又叫又骂。
两匹马像疯了一样飞快地跑掉了,后面的那辆马车,仿佛飞起来了一样。乔治气坏了,因为照这个跑法,他那辆高贵华丽的马车准会撞得粉碎,两匹骏马也会跌伤,甚至跌得粉身碎骨。
要是没了它们,日后叫他怎么生活,怎么养家啊!他拼命地挣扎、叫骂、哀求,但是怎么都无济于事,冷酷的守门人简直像一个聋子。
他又向两位律师投去求助的眼光,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但是,这两个律师很不够意思,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又朝那道门点点头。现在,乔治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想从守门人那里知道,他到底哪儿错了。
“你有什么权力扣留我,先生?”乔治气愤地问。
“你算什么人,竟敢问出这样的话来?你知道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吗,先生?”
“我不知道,”乔治说,“但我还真想知道。你会为你的行为后悔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叫乔治·多布森,爱丁堡的马车出租人。你这是违法骚扰我,我可以控告你,并得到补偿。现在,我倒希望知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好吧,先生,如果你真想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守门人做了个恶毒的鬼脸,“我可以告诉你,你如今是在地狱!你永远别想再过这道门了。”
乔治一听,顿时就吓傻了。
于是,他对那个越来越叫人害怕的守门人说:“先生,你知道,无论如何我也得回家去,告诉我的妻子基蒂,说我和人约好了,还得回这里来。天啊!我才想起,我约好了明天十二点要回来的。对了,我这里有通行的证件。”
守门人一只手接过证件,一只手仍旧抓住乔治。
“哦!原来你是送我们尊贵的朋友阿瑞先生来的?”他说,“他已经列入我们的册子了。虽然这样,你还得把名字写进去,根据合约,用你的灵魂担保明天中午回到这里来。”
“不行!”乔治说,“不行,我决不答应这么干!”
“那么你就留下别走好了,”守门人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最希望有人自己来。你好好想想吧……”说着,他将乔治往后一推,让他滚下山坡,然后关上了大门。
乔治知道,自己反抗已经没有用,于是,只好重新走上山坡。他无可奈何地签好了合约,便急忙离开了。
他沿着马的脚印,飞快地走着,希望能够赶上它们。
后来,在一个采石场上,他看到了那两匹骏马。它们已经倒下,一匹断了两条腿,一匹死了,而且马车也被撞得粉碎。他的心碎了,他趴下来,两手捂着脸伤心地痛哭。
正当乔治趴在那里痛哭时,有人抓住他的肩头,不停地摇他。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说:“乔治!你怎么啦?乔治,我亲爱的乔治!怎么了?”
乔治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他听出是妻子基蒂的声音。
“起来,乔治,快起来,你醒醒,”他妻子说,“市长派人来了,叫你马上赶车送他去议会大厦。外面的雨很大,他九点之前一定得到。快起来准备一下,他可等着你呢。”
“你疯了,老婆!”乔治大叫道,“我的马车都撞碎了,两匹马一匹断了腿,一匹死了,你让我用什么去送市长啊?而且,我跟人约定了,要在十二点赶到地狱去!”
妻子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但乔治的头一直埋在枕头里,一动也不动。他躺在那里苦苦地呻吟着。
这时,外面正是狂风暴雨,发出很大的轰轰声,听上去,这声音真像是从地狱发出的一样。刚才他做梦了,然而,由于那个梦太过真实,他只能躺在床上呻吟,坚信他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妻子没有一点办法,只好去找邻居,把丈夫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说他不停地说这说那,还说他跟一位阿瑞先生约好,在十二点整去接他。
她还托朋友帮忙照料那两匹马,然后,自己去通知市长,丈夫去不成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事,大家好意地笑话乔治。但是,他自己却一点不笑,一直连头也不抬一下。
他妻子见他这个样子,开始不放心了。她让他把梦里的经历都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于是,他就把事情全告诉了她,但他一点也不认为那是个梦。她害怕他患的是热病,就去请来了伍德医生,并告诉他,丈夫认定要在十二点整到地狱去。
“他不会去的,太太。他是不会赴这个约的,你就放心好了。”伍德医生说,“你不妨把钟拨慢一两个小时,让那个时间过去,你断定他没喝醉吗?”
“是的,我保证他没有喝过酒。”
“好吧,你不用着急,也许他是发高烧说胡话了。”
然后,伍德医生和基蒂一起,匆匆离开了他的诊所。
在路上,她告诉医生,“乔治在地狱之门那里,还看到了他认识的那两位年轻律师,守门人说,他们两个是新到的。”
医生一听到这话,马上就放慢了脚步,甚至还停了一下。他转过脸来,看着基蒂,眼睛定定地盯着她,露出一种惊异的眼光。
“你刚才说什么,太太?你说什么了?请你慢慢再说一遍。”
于是,她把整件事情又再说了一遍。
医生非常惊讶,紧紧地握住双手,很小声地嘀咕道:“太奇怪了!真可怕!”然后,他说:“那两位年轻人的确双双死去了,这时候已经躺在了墓里!多好的两位年轻人啊!我给他们看过病,他们死于同一种病……噢,太奇怪了,简直太奇怪了!”
接下来,医生就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快得基蒂得小跑着才跟得上他。一路上,他头也不抬,只是嘴里不停地咕哝着说:“太奇怪了,再奇怪不过了!”
这引起了女人的好奇,于是,基蒂问他是否也知道阿瑞先生的事。
医生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太太,一点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儿子都在伦敦,他的事我不知道。但是,关于两位年轻律师的事,确实太可怕了,可怕极了!”
伍德医生赶到乔治家,一量体温,温度虽然有一点高,但是不厉害。他给乔治敷上了药膏,接下来,看看效果如何。
过了一阵,乔治好了些。伍德医生试图取笑他的梦,以便引得他高兴起来。但是,一提到这件事,乔治就只是摇头。
“看来,老朋友,你认为这不是一个梦?”伍德医生笑着问。
“医生,你怎么能说它是一个梦呢?”乔治说,“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我最先和阿瑞先生父子在一起,然后……你看看,我的脖子上,是不是有那个守门人的手指印?”
伍德医生低下头,认真地看了看,很明显地看到乔治脖子上的确有两三个红印,这不禁让他大为震惊。
“我向你保证,医生,”乔治激动地说,“我的经历绝对不是梦,它害得我连车带马都毁掉了,我现在还有什么呢?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合约也是我亲手签的,我订了一个可怕而该死的协定!”
“不过,你不必一定遵守它,”伍德医生说,“你根本没那个必要,跟魔鬼订协定是一个错误,遵守这样的协定是在犯罪。就让阿瑞先生父子待在那个地方吧,你可千万不能再回去了。”
“那可不行,噢,医生!”乔治呻吟着说,“协定一旦订好了,就不能撕毁,就要严格遵守。我必须去,时间快到了。对,我非去不可,我一定得去!可是,我的车和马都没有了,我得去借马和车。”乔治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脸就睡过去了。
伍德医生吩咐基蒂,不要吵醒他,让他安静地睡下去。最好睡过那个所谓的约定时间,这样他就会安全了。
在这段时间里,伍德医生没有离开。他一直在为乔治把脉,脉搏说明他并不安定。乔治的妻子则跑去找牧师,她想请牧师来为丈夫祷告,或者和他谈谈话,希望这样能够使他恢复理智。
但是,等到牧师来的时候,乔治已经不再说话了。他只是吆喝着他的马,像是在催它们跑快点,全速赶去赴约一样。
就在十二点整,他突然挣扎了两下,然后就死了。
人们觉得,乔治的梦非常怪异,而且难以解释。
因为,就在他做梦的那个夜里,暴风雨中,大约凌晨三点,伦敦的一艘轮船沉没了,遇难者当中正好有阿瑞先生父子。乔治在天亮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在苏格兰。
这件事,直到他下葬的那天才传到。
同样,他也不会知道那两位年轻律师的死讯,因为他们俩在乔治做梦的那个晚上,双双死于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