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南音是太后幼女,太后爱护至极,也难怪她举止言谈之间颇为恣意,不似旁人总带着三分虚假。
我犹是喜欢她这样性子的女子,便也朝她笑笑,柔声道:“公主盛情,本宫自是不却。”说罢走上自己的席位,绿岚为我斟了浅浅一杯酒,我敬过她一杯方坐下。
后妃中亦有一人脱列站起,桃腮玉面,粉色繁花宫装衬出些冶丽来,杏眸微微向上挑,流露着几分傲气。她朝我福了福声方道:“臣妾也要敬皇后娘娘一杯,愿皇上皇后凤凰于飞,鸾凤和鸣,臣妾等今后定尽心辅佐皇后娘娘。”
我举杯欲回敬她,久未开口的萧品棹先对她道:“敏儿,朕若只与皇后恩爱,你们可不都要吃味了。”说完便首先笑开了,底下的一干人自然也跟着赔笑。
想来那便是敏妃了,果然是个娇宠女子。虽是句玩笑话,这到底是我与萧品棹的婚宴,他说这样的话怎能不叫我尴尬。
我这才意识到这一天来萧品棹对我淡漠到近乎无视,心中不免失落,有薄薄的愠怒自心底滋生出来,面上却是得体一笑,道:“皇上圣明,自然会雨露均沾,福泽天下。”
太后朝我投来一记赞许的目光,我微微垂头,却是苦笑。萧品棹方才大约是故意给我难堪的,毕竟他心目中的皇后是苡心,必定怪我抢了苡心的后位。
宴会间觥筹交错,我因着方才的事虽依旧含着笑接受众人的祝福和敬酒却总有些抑郁,歌舞表演虽花样百出亦提不起我的兴致,不多时便寻了个理由回了鸣鸾宫。
孙知迷这才领了一宫的奴才参谒我。我喝着解酒茶的间隙,眼梢掠过已将人数点清,共有大小宫女十二人,太监十五人。这样的规制并不算多,我也不喜欢人多,免得我顾及不暇,混些个不干净的人进来。
我亲自点了绿岚做鸣鸾宫的掌事宫女,凤印在手,这样的事我也是做得主的。
凝结的晚霞似磁石般逐渐将弥留的最后一丝橘红色光泽吸附,徒留一片黑暗于天地间。
我沐浴后换上寝衣,将高髻放下,只简单半绾用一只白玉海棠簪固定住,一半青丝垂在背后。
仪元殿里的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里燃着袅袅女儿香,香味轻淡驱散一日的疲乏,我斜倚在贵妃榻上捧着本诗词闲闲翻阅着打发时间。
萧品棹许久未到而我并不心急,他虽怄着口气却必定不会让我新婚夜独守空闺。我爹的面子他终究会顾及的。
青花缠枝链烛台上燃着的红烛爆了一声将沉浸书中的我的神思拉回,殿外恰好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我将书合上递给拂瑶,行至门前跪接圣驾。
如今才进二月,天犹寒,水犹寒,他身上结着曾薄薄水汽,说出的话也带着若有似无的白雾。“起来吧。”
只淡淡一句便越过我进了内室。我紧跟过去,亲自替他解下裹身的披风,吩咐孙知迷去准备热水让他泡澡驱寒。
他未置可否,没有拒绝却显得勉强,对我的热情和温柔都显得淡漠。我心中难免苦涩,还是勉力自己,没关系,慢慢来,总会好的。
至于我如何会爱上这个男子,我在梦中将这事思虑了千百遍,亦未找到个合适的缘由。
后来我渐渐明白,命中注定之事无需将缘由追根究底,只管凭心走便是,缘来缘往,老天终会给定个结果。
十四岁之前我从未见过萧品棹,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我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自然从无交集。
后来我年纪渐长,性格也变得顽劣任性起来,常躲在花厅那扇松龄贺寿云母屏风后偷偷窥视爹爹接待同僚。
后来萧品棹来了,一袭月白长袍翩跹于风中,刀削的俊脸上含着深深浅浅的笑意,手中一把折扇摇得风流。他逆着光走来,就这样走进了我心里。
爹爹一见了他便要朝他跪下,被他制止才作罢。
爹爹是帝师,亦是当朝丞相,能让他下跪的只有一人,皇帝。
往后几年里萧品棹亦来过寥寥几次,他每每来次,茶水糕点我都会亲自准备,然后躲在屏风后满心欢喜的看着他。
某次他问及这些点心的出处,爹爹笑答:“小女拙作,不足为提。”
他却摇头,捻起水晶碟里一块重阳花糕,赞道:“小姐心灵手巧,必是个细腻聪慧的女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不知小姐芳龄多少,可有婚约?”
他此话脱口我怎能听不出其中隐义,顿时羞红了脸,又掩不住心底的雀跃,竖起耳朵听着爹爹的答复。爹爹却收起了方才的言笑口吻,正色又恭敬的道:“微臣惶恐,小女年幼,尚不甚懂人事,微臣与内子想多留几年。”
彼时我已十六岁,已到了出嫁的年纪,而爹爹的拒绝虽委婉,我却明了他是不希望我嫁给萧品棹的。
后来萧品棹再未到过叶府,我也将对他的爱慕默默收在心里。至于后来他为何又会倾心于苡心,我不得而知,也从未追究,而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帝后大婚循例免朝三日,第二****醒来时他尚在沉睡,我心疼他甚少有能睡足的时候,于是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唤了拂瑶芝风进来伺候我洗漱敛妆。
我特意挑了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搭配刻丝如意云纹缎裳,稍后要去太后的永宁宫请安,萧品棹那些妃子也要在场拜见我,这样的装着让人显得端庄稳重亦不减瑰丽。
我将头发绾好专注挑选头饰的空当,恰听得萧品棹唤了声他的贴身内侍朱安福。
我赶忙将正握在手中比划的玉垂扇步摇放下,几步踱到他身边朝他福了福身,亲自服侍了他洗漱。
我替他束好发,穿上外袍后问他:“皇上早膳想吃些什么,臣妾吩咐人去做。”
他垂眸看我一眼,淡淡道:“朕回崇安殿用早膳。”说完便越过我出了仪元殿直往我宫外去。
他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是了,他怎会顾及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