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转过来已是翌日正午,眼前依旧有星星点点,茫茫然飘向远处,与窗柩上那盆安静盛开的石斛兰绞作一团,绞得我晕眩不止。许是怕吵醒了我,四下里并无宫人在。
我兀自闭眼缓了缓神才觉得好些,猛然间一个精光闪过,脑中也乍然清明了。我晕倒在揽月轩,那会子恰有太医在,那我的隐疾…
我顿感无措,焦声唤着拂瑶。我怎敢让人知晓了我的病,心灵的脆弱远比身体的脆弱来得更有杀伤力。
拂瑶听见我的传唤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急忙进了来,我急得握住她的手臂问她:“昨夜太医…”
她怎会不知我最担忧的便是此事,快声道:“娘娘放心,奴婢交待过太医了,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拂瑶的办事能力我自然信得过,却是不大放心那个太医的,忙叫她将那位太医传来,便说是我醒了传他再来请趟脉定定心。
芝风端了些清粥来给我,我这才有了些饿觉便随意喝了几口。想着太医应该很快会到了,忙叫芝风服侍我洗漱,也只简单的上了些粉盖住了憔悴。
太医来得比我预想得更快,原先听拂瑶说是太医院院正,我还当是位花发霜髯的老太医,面前这位却是位清俊小生。
他掀了衣摆正正朝我跪下,道:“微臣太医院院正徐之远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我含笑看着他,拂瑶在我耳畔低语道:“奴婢是在半道上遇着徐院正的,他也正往鸣鸾宫赶来。”经拂瑶如此提醒,我倒觉得他年纪轻轻爬上院正之位也算不得意外,他该是怕我斩草除根才急于前来的,倒还得算上机智。
他见我但笑不语,小心翼翼的道:“微臣估摸着皇后娘娘该醒过来了,特意来替娘娘请脉,不知皇后娘娘现下可还有不适感。”
我微微扬唇,道:“难为徐院正费心记挂了,本宫已经好多了,院正请起吧。”
他再一拜,道:“微臣食君之碌,皇恩浩荡,微臣唯有尽心照料好各位主子的身体以报皇恩。况且皇后娘娘又是皇上最为爱重之人,微臣岂敢不放在心上。”
他说完这些才起了身,躬身垂首立于一侧。我看一眼拂瑶,她会意,领着一室的宫人出了去。我这才略微压低声音,捏了架势道:“本宫之所以找你来…不必本宫多说了吧。”
他拱手道:“微臣明白,微臣什么都不知道。只是…”
我打断他,道:“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本宫先前在家中时这隐疾已见好,入了宫却发作得愈加频繁了。”
他看我一眼,又跪了下来,道:“娘娘恕罪,微臣斗胆,认为娘娘体质不适宜宫中生活。娘娘是先天心力弱,不似旁人积郁成疾,却比旁人更压不得心事。尤其是近来娘娘心内越发郁结,昨晚受了那样猛烈的惊吓却苦撑着未及时用药,已生成了极大的隐患,下次发作…”
他越说着越显得声线颤抖,又抬手拭了拭额上细密的冷汗,接着道:“下次发作,微臣恐怕娘娘受不住。为今之计,娘娘最好向皇上请旨,找个清净的地方休养一段时日再回宫。”
他说的我自然心知肚明,但如今形势我怎么走得开?宫中蜚短流长哪一件不是冲着我来的,棠贵人才刚出事,我若在此时离宫休养,在旁人看来不就成了出去避风头了,加之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我非坐实了暗害陈良媛和棠贵人的罪名不可。
“你既知本宫的难处,还来与我说这些。”桌上静静躺着一碗黏浊漆黑的药,是徐院正来之前将将煎好的。我伸手贴着碗侧趟了趟温度正好,拧紧眉一鼓作气喝了下去,那滋味苦得我险些吐了出来,立即捻了颗糖莲子含入口中。
他默然垂首莫敢直视我,待我喝完药才道:“医者仁心,自然须将娘娘的身体康泰放在首位。”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呈给我,道:“这是微臣祖传秘方所制的保心丸,每日一粒可缓解症状,可终究是治标难治本。”
我轻轻接过,忽的面色一凛,狠狠掷了回去,怒目横眉的斥道:“保心丸里含有麝香你当本宫不知道是不是,竟也敢拿出来坑害本宫!”
他浑身一颤,下一刻却是抬了头不卑不亢的道:“皇后娘娘明鉴,微臣绝无坑害娘娘之意。微臣说过,医者仁心,微臣当尽力医治娘娘的隐疾。这保心丸里虽有麝香,经微臣一家代代改良,分量已不是很重,服用之时会暂时不孕,等娘娘有了好转,只须停药一段时间便可有孕了。恕微臣冒昧,娘娘若不尽力医治,体质渐弱,也是不宜孕育皇子的。”
我半句听不进,喝道:“够了,本宫自有分寸,将你的药收起来,本宫不要。”太后和萧品棹最重子嗣,为了叶家,为了我自己,我怎么敢冒这个险。
他也只好作罢。又道:“皇后娘娘若不弃,一旦有不适尽管传召微臣,微臣必定随叫随到。”
我微微颔首,状似随意的问一句:“徐院正这么帮着本宫,所图为何?”
他毫不迟疑的作答:“微臣绝不放弃任何一个病者。”
我曼声笑开,又忽作冰冻三尺,道:“若是你胆敢走漏半点风声,可就不是被赶出太医院那么简单了。”
他忙道:“微臣明白,娘娘不过是操劳过度罢了。”
我唤来拂瑶打赏了徐院正,吩咐她好好将徐院正送出去,自己却坐在原位兀自发愁。念及棠贵人,偏头问了正收拾残药的孙知迷一句:“棠贵人呢?可醒过来了。”
孙知迷一派闷闷不乐的样子,道:“棠贵人高热已经退了,只是人还没醒过来。娘娘您可不知道,那些个没心肝的竟敢说是娘娘您推了棠贵人下水,又假惺惺的救了棠贵人一命,妄图叫棠贵人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为娘娘卖命。”
他越说越义愤填膺,连该做的事儿都忘了,忿忿道:“也不想想咱们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至于这么拉拢她一个从不受宠还地位底下的贵人吗?若是那天叫奴才逮到,非扒他们一层皮不可!”
他有此忠心我心中稍感安慰,故作满不在乎的道:“你同他们计较什么,本宫清者自清。再者说棠贵人不是还好好儿的嘛,待她醒了说出实情,这些流言便也不攻自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