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尽量掐着时间,待回到宫里时也已是近黄昏,在宫门口去南音各自分开,我踏着最后一缕橘黄色光芒回去了鸣鸾宫。
天之将暗却越发燥热得难受,孙知迷不知从哪寻来了些冰块,命几个小太监捣碎了用碗钵盛了置在了仪元殿各处,再转动风轮将凉气弥散整室,不多时便舒适下来不少。
我含笑着夸他:“这碎冰祛暑虽是一法,只是这盛夏天儿里冰块儿难得,辛苦你了。”
他颇得意的朝我躬了躬身,轻悦的答话道:“为娘娘做事奴才高兴,何谈辛苦。这冰块却也不难得,御膳房配了个极大的冰窖,里头小山似的冰块堆了许多,奴才进去要些来御膳房那些人岂有不给之理。”
这样想来便也确实不觉得有什么了,只微微颔首,道:“天色不早了都下去休息吧,我这里留拂瑶一人便够了。”
我瞧着众人退出去,示意拂瑶将门窗合上才浅声问她:“今日命你跟着南音公主和二公子,你可发现何异样来?”
她闻言稍有些不解,微侧了头挑视了头顶的天花的顶心认真思索起来,半晌才道:“若说异常奴婢当时并不觉有何,如今一番细想间倒觉着两人之间虽彬彬有礼,谈笑得宜,公主眸光回溯间却偶尔颇露亲密之色。奴婢先时想着公主一向待人亲和不显生疏并未放在心上,娘娘的意思是…”
她说到这里便顿住,我冥想半刻,只觉心惊。女孩子家便是如此,面上作得再得体,对着思慕的人总是会露了痕迹。
她与我相交颇久却不表露,想来是不打算告诉我的了,而太后愿意让她随我赴叶家一趟,想来也是蒙在鼓里的。
我赶忙嘱咐拂瑶道:“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兴许是本宫疑心错了也未可知,免得叫有心人作了文章,伤了公主的声誉可不好。”
拂瑶立时应下,扶了我靠在贵妃榻上,随意执了把六菱纱扇替我煽起风来。我不觉发起呆来,脑中不断辗转的尽是拂瑶的话,苡心的劝慰之言,还有爹爹特意避开众人交待的那番话。
桩桩件件都是令人无限烦扰的事情,不知是否进宫后遇事渐多越发的多愁善感了,心中压抑起来不自觉的连连重叹。
拂瑶立即紧张的问我:“可是屋中闷热娘娘受不住,心疾又犯了?”
我瞧着她这般模样不禁咧了唇笑出些声来,自她手中夺过扇柄轻轻点了点她的秀额,笑道:“你莫不是盼着本宫发病?”
拂瑶立时恼了,咬了咬唇,气不过,又一跺脚,道:“奴婢担心娘娘,倒成了坏心了。”说罢便别过头去。
我终是忍不住笑开了,口中伏低些,道:“唔,倒是本宫的不是,误会了你的一番真心,本宫这厢向你赔不是了,可好?”
她这才开了颜,我嗔道:“你这刁丫头,倒叫本宫惯出了小姐脾气来。”她得意一笑,却是再次关切道:“娘娘真的没事。”
我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又瞧了瞧外面的灯火未熄,便吩咐她道:“你叫值夜的宫人将绿豆汤煮上,明日早早儿的跑一趟御膳房要些冰来冰镇一下,如此大家晨起就可以喝了,便说盛暑难熬,是本宫赏他们解暑的。”
她应下,夸我道:“娘娘总是这样亲和体恤宫人,难怪咱们宫里的宫人各各忠诚。”
我笑着指了指她,道:“行了,马屁拍得差不多了便去做事吧。”
她于是也走了,独留了我一人。我这人一到夏日便总有个嗜睡的陋习,加之今日诸事安排得紧凑并未午睡。这时辰离亥时尚有好几刻,我便已困得不行,只得唤来绿岚拂瑶和芝风服侍了我沐浴洗漱预备着睡下了。
远远的听见宫门外尖细而响亮的一声“皇上驾到。”
他若真心来看我我自然再欢喜不过,但今日我恰回了趟叶家,不必细想也知他必是来关怀父亲的病情,以示他对这位老师的倚重。我心内怨愤了一句,偏在这时候来打搅我。又立刻作惊喜之态,强打起精神领着宫人们跪到门边迎接他。
他凤眸间凝了浓浓的爱宠,亲自搀扶了我起来,手臂穿过去揽住我的纤腰,问我:“今日回了家,思亲之情可解了罢。”
他越是如此,我心中越觉悲凉,却也配合的微往他身上靠了靠以示亲昵,柔婉的回道:“皇上隆恩眷顾,特许了臣妾回府探亲,臣妾不甚感恩,皇上待臣妾的情谊臣妾唯有穷尽此生为君分忧解劳方能报得万一。”
他朗声笑开一阵,道:“你我夫妻之间何须谈这些。”
我继续道:“臣妾早前去时皇上御案上堆积了那样多的折子,不知燕窝粥喝了没有,劳碌了一整日,想必累极了吧。”
我说着牵引了他坐下,命孙知迷去泡壶茶来,又特意嘱咐他放些金银花,茉莉在里头,想着现下天气燥热虚火易旺,给他祛祛火。
朱安福见了我们这番鹣鲽情深受了感染似的跟着面带笑意,插话道:“奴才记着娘娘临走时的吩咐,特意去提醒皇上用膳,谁知奴才进去是皇上早将整整一盅燕窝粥用完了。”他说到这里一番感慨中带了些讨好,道:“到底是皇后娘娘在皇上心中分量重,早间奴才苦苦劝谏也未见皇上动容。”
萧品棹沉了声骂道:“你这奴才恁的多嘴!莫不是朕久未管教你倒叫你越发大了胆子了。”
朱安福讪笑一阵垂头不语,我亦笑得感动,心中想的却是,我下了那么些好料倒是平白造化了崇安殿里那些个盆景了。
他又问道:“老师身体如何,朕若不是诸事缠身必然亲自去探望。”
我朝他款款一拜,方道:“皇上有此心臣妾与爹爹便已感恩戴德。爹爹并无大碍,太医说吃几幅药,好生调养几日便能复原,皇上不必挂心。”
他剑眉蹙起又松开,扶了我起身才道:“朕说过你我之间无需如此。老师为朕劳心劳力了半生,如今抱恙朕岂有不忧心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