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好日子,诸事皆宜。静云殿的法师们合着我与萧品棹的生辰八字仔细推算拿捏了半月才将这日子定下来。
二月春风似剪刀,我偏生喜欢这样的时节,冬花未谢,春枝始繁。天虽犹寒,但处处尽显着崭新的生机。
我定坐在打磨光洁的二尺铜镜前,任由拂瑶和芝风为我挽发上妆,紧张得手心阵阵冒汗。
皇宫里早早的派了人过来,光是宫廷教仪我便学了月余,便是这学了,才知宫规严谨,而我今后更要以身作则,想着,不免又紧张了些。
纪姑姑将凤冠端正的戴在我挽好的发髻上,纯金打造的凤冠自然是重极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依旧挺直腰身坐在铜镜前,只微微侧过头对纪姑姑得体的笑了笑。
纪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将她派来亲自教习我,足见太后对我这儿媳的重视。却不知这重视是做给我父母看的,还是真心。
我父亲是先帝的托孤大臣,身兼太傅与丞相二职,萧品棹也一向尊父亲一句“老师”,他十一岁登基,在位十二年,我父亲便尽心辅佐了他十二年。
我叶漪默是家中长女,这样想来萧品棹立我为后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则不然。
这门亲事是萧品棹自己向父亲提的,然他提的是我的小妹,叶苡心。
不是我瞧不起我这妹妹,我与她同为爹娘所出,可她虽有聪慧才思,却性情柔弱怕事,比起我总少了些英气和谋略,处事缺少几分果决,实非正宫皇后之选。在后宫这样的深渊里,保不齐被要受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女子残害。
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当年先帝驾崩前,除在下诏立萧品棹为新帝,我父亲为太傅之外,另有一道密诏,立叶家长女为后,也就是说,我是先帝为萧品棹钦定的妻。这大约算是报答我父亲两代忠诚,鞠躬尽瘁的辛劳吧。
那道先帝密旨父亲从前并未拿出来,甚至从未提及过。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父亲自是不愿我与妹妹中的任何一个卷入后宫这肮脏的修罗场,命运却偏偏叫我遇上了萧品棹,爱上了萧品棹。
我求了父亲整整两日,苡心也帮着我求父亲,说不愿夺姐姐之爱,父亲这才勉强将那道秘旨越过萧品棹,直接呈给了太后。
既是先帝钦定,太后自会遵从,萧品棹也无法忤逆,此事于三月前昭告天下,而今日便是我的婚期。
纪姑姑透过铜镜看了我许久,不由赞道:“皇后娘娘风韵窈窕,般般入画,又如此端庄雍容,不愧是母仪天下之人。”
我浅浅一笑,接过芝风递来了口红抿了一口,再细细瞧着铜镜里的自己。
描得精细的涵烟眉,眉间贴一朵烧蓝镶金花细,衬着我精致的粉妆。头顶的金冠上,最前端镶着的红宝石足有桃核那样大,鲜艳得将要滴出血来,左右是两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凤眼亦是宝石所镶。妆容虽略显娇冶,配上金冠便衬出雍容之仪,一袭赤红的凤袍处处以金线为绣,不掺任何杂质,更是华贵到了极致。
对于我的样貌我还是有些自信的,确实是甚少有人能出其右,思及此,我又想起些事来,遂问纪姑姑道:“本宫的样貌比得那位宠冠后宫的敏妃如何?”
萧品棹二十有三,后庭早已充实,宠妃也颇多,而时下最入得他眼的便是那号称舞技天下第一的敏妃。我虽未见过那个女子,却听闻她姿容在皇宫极是出众,不免拿来一比。
话一出口我便觉出不妥。如此一来,莫不叫人觉得我这皇后不够沉敛大度。虽则我确然不是个沉敛大度之人,但今后在人前处事总得以此为标准处处提点自己,才不致叫人笑话了去。
纪姑姑到底是身处后宫多年,我那点小女儿心事早叫她看了个通透,她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祥钟戚里,乃一国之母,岂是一介妃嫔可比,皇后娘娘又何须自降身份?”
短短一句,恭维中带着分提点。我回以一笑,不再多言。芝风悉心的替我将额前的金丝流苏放下,遮挡住我的面容。
门外的小厮高声提醒道:娘娘,吉时已到,该入宫了。
拂瑶和芝风一左一右扶了我的手,纪姑姑带着一众仆从簇拥着我到了门口。
爹娘两位哥哥和苡心已经在那里侯了许久,宣礼官见我出来,拿出一份圣旨,明黄的锦绢背面,以淡黄与月白两色丝线绣出双龙戏珠的绣样。
“朕惟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丞相长女叶氏,温柔贤良,肃雍德茂,秉性端淑。仰承皇太后慈谕、以金册金宝立为皇后。望今后克娴于礼,恪遵皇太后之训,维后宫之祥宁。钦哉。”
我跪着听完宣礼官宣读完圣旨,又合着规矩行了个跪拜大礼方接下圣旨,交到芝风手中吩咐她收好。
我朝前方远远瞧去,皆是旌旗蔽空的壮观景象,仪仗队足足绵延了里许,迎接我的鸾车正正停在叶府门口,红纱轻掩,却掩不住车内那凤座的华丽,车前车后皆是两幢华盖。再前些是开道的鼓乐,最前端是一排两人举的号角。
这样壮观的排场引得几乎全京城的百姓俱来围观。
娘亲垂着头,一个劲的抹眼泪,苡心望着我,眼底也是泛滥的泪痕。
见我走过去,她哽咽着唤了声:姐姐。
虽然昨晚已经向一家人道过别,到了真正离别的这一刻,才是这惜别之窝心。只是这样多的百姓和宫女仆役看着,我若哭哭啼啼便不成个样子了,也只能强忍着心底泛滥的酸楚。两手分别握了娘亲和苡心的手,嘱咐苡心好好孝敬爹娘,又怀慰了娘亲几句。
娘亲的泪断了弦似的,怎么拭都拭不尽。
爹爹和两位哥哥亦是眼角泛红,却都兀自站在一旁,凝着我沉默不语。